婆婆只淡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看我,突然幽幽地叹道:“早教了你莫要动真情,你怎么就不听呢?”
我再也听不进去,满脑只回响着那书呆不停地说:“状元夫人!状元夫人!状元夫人!状元夫人!”
若幻化成人后,还是不能像人一样痛痛快快地恋一场,那修行究竟有何用?
※※※
深夜,我独坐在范生的书房。
这几日他忙于应酬,连府邸都不沾,更不必说回荒园来了,我只得自来他的府邸等他,等到几近子时,终于见他进了书房。
“红袖!”他见是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与往日并无二致,我这才宽下心来。
“范大人您忙得很,难得还记得我。”既宽了心,却又忍不住耍耍性子,其实只是不甘,我挂念了他这许多日,不知他是否与我一样难熬。
他笑了:“你在生气。”
“是又如何?”我横他一眼,这人,说话如此直白,教我生气都生得不干不脆的。
“不要生气罢。你若心中不畅,便打我,骂我,或想个刁钻法子来惩罚我,可好?”
“我……”真是无语。“我哪有那闲功夫。哼,懒得跟你生气了。”这死书呆就是要跟我作对,把我正在做的事情挑明了,好教我做不下去。
他听我这样说,神色大为宽慰,忽地正形道:“我有件正经事情要问你,你可要认真回答。”
“什么事?”我见他这样认真,不由得也认真起来。
“我问你,我那本拾芳诗集你可曾见到?”
我呆住,怎么也未曾想到是这件事。于是连忙摇头:“没有。”
“当真没有?”他沉声再问。
“当真没有。”
“你不想好再答么?”他脸色愈加凝重。
我心中别扭,即便我偷他诗集,也是为他的仕途着想,他又何必苦苦相逼?
“你究竟在怀疑我什么?我说了我没有,你问上千遍百遍也还是没有!”我打定主意不吐实情。
范生看了我一眼,道:“好吧。我今日偶遇见宋之问大人,他对我说,他十分喜欢我那本拾芳诗集,还说呈诗的女子对我一片深情,叫我不要辜负她。”
“什么?”我彻底愣住。
“我的诗集,只有你才能拿得到。”他目光突然变得像初见那晚一般犀利。
“宋大人说呈诗者是一名女子,更是除你以外不作第二人想。”
“可是……”
“况且我还记得,你那晚恰巧就跟我讨论过‘求知己’之事,虽被我严辞拒绝,可我看出,你还是心有不甘。”
“但……”
“思来想去,这件事,必定是你所为,你还不承认么?”
我被他逼问得窘迫不已,不禁怒道:“范君逸,别说此事不是我所为,就算是我所为,你又有何资格来责问我?若不是为了你金榜题名,谁会闲来无事为你上呈诗集?”
而那书呆竟也发怒道:“科举考试,就是要靠一己之力,我范君逸光明正大,从来就不需外人插手!我本想你若承认了此事,我便不再追究,哪知你竟冥顽不灵!你……你做下这等旁门左道见不得光的事,怎么毫不知羞耻?”
“外人?不知羞耻?”我颤声道。我为了他费尽心机,谁知在他眼中,只值这几个字?
“你为何一定要如此迂腐?你的那些诸子圣贤都往你脑中灌了些什么迷药!”
“为人者首重其礼,岂是你等所能明白的?”他恨恨地背手拂袖。
“我等?”他仍旧是介怀我是异类么?那当初他作的什么诗,又藏我的簪子作什么?“范君逸,你好!”我怒吼,转身腾风而去,宁死也不肯被他看见狐狸的眼泪。
他可知道我今日来,本是想要问他一句话:
倘若和我在一起,必定会遭五雷轰顶而死,你还会跟我在一起么?
※※※
婆婆依旧绑着那疯道士玩,不给他吃饱也不让他饿死,半分不提放人的事,折磨得那老道谩骂强度增加许多,骂得嘴唇干裂,喉咙嘶哑。
婆婆道:“让他见识一下女人……不,女狐的狠毒。”
只恨我对那杀千刀的范君逸,从前狠毒不起来,如今也是一样。
不敢再去见婆婆,怕被她追问,更不愿再去范府,我只得回荒园。
三日后的清晨,一顶蓝顶轿子停在荒园门口。
一个衣着光鲜的师爷模样男人从轿后绕过来,敲起那破败不堪的大门。我正诧异间,轿内有人出声喝止了他:“不必敲了,这里无人居住。我进去走一走,你们在外等候便是。”
“属下遵命。”那师爷向轿子垂首低眉,另一轿夫掀开轿帘,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信步走出,竟是范君逸,显然是刚下了早朝。
他推门而入,直接向内室走去,我悄随其后,心中恍惚无限。
进得书房,当初相见的情景顿时浮上心头。我正感怀不已,却不知他是否心境亦如是。只见他扫视了书房一周,缓缓踱至窗前,背手而立,久而无语。
莫非他只是想要故地重游一番,看如今衣锦荣华,念往日行居多艰?
他忽地叹了口气,低语:“红袖,你终究是不肯出来相见么?”
我喉中一窒,连日来如游魂一般的心神,如今终于缓缓坠落。该要让他尝尝等待的滋味的。我心里这样想,身子却早一步现身,站在他身后。
他身形滞了一滞,却未回身,提声道:“是……是你吗?”
我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红袖!”他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