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芽听舅舅说到这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冒出了凉气儿,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舅舅信谁?”
“人证、物证、泉州府船工的千字血证,百骑司的秘密取证,以及大理寺对物证人证的勘察,你说朕信谁?”
皇帝低声说着,嗓音里有隐隐约约的后悔。
“我阿耶贵为侯爵,又是驸马都尉,他有什么理由贪污索贿?至于略卖妇女——”李仙芽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了那位十二名花案里,找到她的母亲,她迟疑了,眼底慢慢溢出了泪水,“我阿耶怎会是这样的人……”
皇帝的视线落在外甥女儿的眼睛上,心里一痛,自嘲笑道,“看吧,连你都会迟疑,会犹豫,朕那时候面对着铁证如山,又该如何呢?”
“可是,湛王前岁的时候,不是伏法了嘛?是他陷害我阿耶的是不是?”李仙芽说着,又有些害怕,喃喃地说道,“我阿耶上任不过半载,又岂敢犯下这样的案件?”
皇帝沉默了一时,这时候殿外响起了内侍的唱声,是皇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廖盛如。
她是自小侍候皇太后的婢女,如今也鬓发花白,此时进得殿中,向陛下、公主屈膝问礼,方才将自己所知之事娓娓道来。
“……当晚,皇太后娘娘听说长公主娘娘与陛下吵了起来,一时气血攻心,急命奴婢先行赶来,正看到驸马撞柱昏迷,长公主娘娘欲同驸马同死,被陛下死死拦住。”
“彼时殿中血迹斑斑,长公主娘娘抱着驸马的尸首呆坐无言,陛下传来了大理寺卿、六部尚书等臣工,言道驸马已畏罪自尽,为顾及皇家颜面,贪腐案到此为止。”
“之后,长公主娘娘便将驸马带出了宫,第二日便发了驸马的死讯。”
李仙芽终于知道了来龙去脉,一颗心沉到了海底,就地坐下,呜呜地哭出了声。
“我阿耶一定是冤枉的,他以死明志,想要换回自己的清白名声,我阿耶该有多痛苦啊……”她又想到了阿娘当时抱着阿耶尸首、浑身是血的样子,只觉得心痛得无以复加,“阿娘啊……”
皇帝走出了龙案,蹲下来拍了拍外甥女儿的头,“撞柱不一定会死,也许是伤到了脑子。”
李仙芽揉着眼睛抬头看舅舅,泪眼模糊的,“舅舅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阿娘瞒下了周昶意,也知道她在之后的半年四处求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将你托付给了朕,就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仙芽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道:“世人都传说海外仙山上,有不死的神药,阿娘是不是……”
她说到这儿,脑子里忽然走马灯似的转过了许多画面,那些十二名花案里的名字,一阐提渡海而来的大船,堆积在集珍殿里如山的奇珍异宝……
“她是不是去了海外,为我阿耶寻找灵丹妙药去了?”
第56章 海外仙音
皇帝闻言忽然醍醐灌顶。
小鹅的猜测不无道理——他御极天下, 富有四海,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去寻找妹妹的下落,却半点线索都没有, 倘或真如小鹅所说,倒真是解了他的疑惑。
也是,这么些年,他怎么从来没有想想往海外找人呢?
他叫小鹅站起来, 别在地上玩赖, 李仙芽这会已经冷静了下来,依言也不差使宫女,自己去搬了个小绣凳, 乖巧地坐在了舅舅的眼前。
她既从捣蛋头子的模样变回了人模人样, 皇帝也就不再和她计较,一如她小时候那般和她说着话。
“当年湛王状告你阿耶的事,闹的朝野沸腾, 加之他又伪造了全套的证据,再说了,你阿娘当年那么跋扈, 舅舅当时真的是骑虎难下……那一晚陛见, 朕原就想着保下他, 可你父亲是个刚直之人, 朕仅仅说了几句话,他便撞了柱子,直累得你阿娘恨我至今——”
“舅舅一定不是只说了几句话。”李仙芽很了解舅舅,笃定地看向他, “舅舅平日里对太子哥哥、二哥哥凶神恶煞,也就是这两年, 才少骂太子哥哥几句。打小您虽然待我好,可每次都要趁机指摘我阿娘——您先把眉毛放下来,看着怪吓人的。从前外祖母就说过,您对自己的妹妹管教严苛……”
皇帝听了外甥女儿的话,原本很生气,可听着听着,竖着的眉毛就慢慢放下来了。
这十年来,他不断地复盘着妹妹的失踪:从一开始的懊悔,到中间的遗憾,再到现在的追悔莫及,都令他痛心疾首。
倘或那一晚,他能不那么疾言厉色、斥责为先,也许妹夫就不会羞恼冤屈的撞柱寻死,妹妹也不会随着妹夫而去了。
“朕宁愿你阿娘是因为记恨哥哥而不回来,也不愿意相信她遭遇了不测,前岁朕终于将湛王绳之以法,也洗清了你阿耶的冤屈,倘或你阿娘能知道的话,也许能原谅朕当年的刚愎……”
对于这一切,李仙芽显得有些无奈,她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满腹的遗憾无从说起。
“……可惜阿娘不知道这个喜讯,不然该有多大快人心。”
舅甥二人将这件事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终究解开了一部分李仙芽心里的疑惑,到末了,她说起沈穆对曼度国王太后,所呈交的祈赏名单的分析,觉得有些许不解和疑惑。
“……同当年十二名花案里的小娘子一一对照,竟然同那位势至王太后手下的女将们,或多或少都能牵上关系,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为之,或是在提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