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顺着外甥女儿的思路想着,一个诡异却又大胆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他回到了龙案旁坐下,撑着头想着什么。
“于势至,于势至……”皇帝推敲着,忽然在某一瞬停滞了,接着忽然又唤阮春,“廖盛如呢?”
阮春就却步往殿门外去看,没一时就将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廖盛如请了进来。
她是一位和蔼的妇人,年纪约莫在五十上下,眉眼间略有慈悲相,令人望之可亲。
廖盛如已经知悉了陛下传她来的因由,此时向陛下、公主问安后,便回禀了起来。
“奴婢有幸,曾经哺喂过长公主娘娘,娘娘出降后方才回到太后娘娘身边,驸马出事那一晚,奴婢目睹之,此后每每回忆,都觉心悸……”
李仙芽认得这位姓廖的姑姑,她在宫里这十年,外祖母每每差人来送东送西,都是廖盛如领人捧着来,回回都要仔细问过她的衣食住行,一直到近些年方才不再出现。
原来她曾经是阿娘的乳母,怪道这么关心她。
皇帝听她说到这儿,忽而打断她道:“朕记得,长公主两岁时曾夜啼不止,太后娘娘请了青龙寺的住持来念经驱邪,彼时是不是请了一尊菩萨日夜祷告?”
廖盛如当年服侍在长公主左右,诸事相随,陛下一提便想起来了。
“确有此事。”
“走。”皇帝闻言站起身,一挥手叫李仙芽跟上,“你阿娘做姑娘时候的住所还留着,朕带你看看去。”
小鹅提着裙子就跟着舅舅走出了宫殿,此时天气正好,一束日光迎面降下,小鹅觉得晃眼的同时,舅舅却抬起了手臂,挡在了她的眼前。
“舅舅……”
其实舅舅不过为她挡了一下日光,随着转向之后的动作,日光就被甩在了身后,李仙芽却觉得心里涌起了一星的暖意,往前追了一步,拽了拽舅舅的衣袖
“舅舅,我刚才是不是很不孝?”
皇帝在前面走着,闻言脚步没有停,甩过来一句没有,“你就没有孝顺的时候。”
李仙芽不服气,追上了舅舅,“那您呢,不也差点要将我嫁到海外去吗?”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皇帝为自己辩解,“朕的确冒出来这个念头过,可到最后不还是打消了吗?朕是上国的明君,岂会以女儿笼络邦国?”
“您冒出这个念头时,我就伤心了。”李仙芽不依不饶,“叫我担惊受怕了这么久。”
“四年前,那小国主驾船来神都,你可是同他手拉着手逛大街,朕自然以为你二人有感情基础,再者,那一阐提黑是黑了点,可眉眼灵秀、心思纯净,能看出来是个纯质之人,朕才会犹豫。寻常百姓家里嫁女儿,也要多方考量下,朕不过多想了一些时日,你就不能原谅朕吗?”
李仙芽被舅舅的这段话暂时感动了,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分明是五官灵台郎说破了您做的月亮仙的梦,才叫您下定了留我的决心——”
“横竖你就觉得朕不疼你就是。”皇帝摸了摸鼻子,决定装傻糊弄过去,“你这消息也不准,说你是月亮仙的,是沈穆。”
李仙芽一怔,还未及再问,皇帝已经决意转开话题了,“说来可真是姻缘天定。你同沈穆这些时日做戏,可有什么收获。”
提到沈穆,李仙芽就有些语塞,她丢掉了舅舅的衣袖,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走着。
“眼下我顾不上儿女情长的事。查出来我阿娘的下落,我就走。天南海北、堑山堙谷我也要去,谁也别想拦着我。”
“成成成,朕不拦着你。一阐提那里,朕去说。”皇帝侧回头看外甥女儿,眼神里有几分无奈,“说的好像即刻就要走似的,朕这么些年养育你的恩情,你可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李仙芽闻言就笑了一下,步履轻快起来,快要到的时候,简直像是在跑,把皇帝舅舅落在了身后,待进得那间尘封已久的宫殿,李仙芽就闻到了柑橘的清香。
长公主娘娘的旧居被保护得很好,偌大的宫室,一张蜘蛛网都没有结,李仙芽走在前头,四处看一看,没多时便被引着进了一间供养佛祖的佛堂。
甫一进去,就看见天顶有日光直射而下,一座头顶戴着定瓶宝冠的菩萨合掌而坐,法相光明慈悲。
“是观世音菩萨啊……”李仙芽惊叹着,在蒲团上跪下,叩头而拜,“观世音菩萨慈悲为怀,也曾护佑过我的阿娘。”
皇帝在之后赶来,现在菩萨面前凝神,只觉得哪里不对,沉吟一时命人去请宫中诵经祈福的法师。
“朕记得,观世音菩萨手持金莲台,头顶宝冠上雕刻一尊小化佛,而这尊菩萨,法相并不如寻常。”他早已经记不清几十年前的事了,只在原地坐下来等,“这莫非是——”
他的心忽然砰砰跳起来,一直到宫中法师前来,一眼看定,叩头礼拜之后,方才恭敬作答。
“此身乃是大势至菩萨摩诃萨的造像,因其身量大小与尊上观世音菩萨摩诃萨相等(1),故而常常为人不识其真身。大势至菩萨智慧之光普照众生,能解血光刀兵之灾,得无上之力量,威势自在,所到之处天地震动,保护众生,免受邪魔所害。”(1)
皇帝闻言沉默不语,李仙芽也只觉茫然:阿娘旧宫里供奉的佛像,名为大势至菩萨,而那位统领琉璃海十万海贼的统领,如今曼度国的王太后于势至,手下有十几名同当年中土失踪的少女有关系的将领,她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