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公主与一阐提之间,需要谈一谈。”
他拉住自己手臂的那一下,很有力,却又感觉不到拉扯感,仿佛还有一只手,在无形地护着她。
听见沈穆的话,李仙芽下意识地摇摇头,“……无视我心意的人,不想同他交谈。”
分明是纤柔的女儿家,脾气犟起来时却多了几分坚毅的气质,沈穆嗯了一声,声音轻轻,像是在应和她。
“或许明日,他的心里就有数了。”
会吗?李仙芽一霎失神。
如果当真如此,可就太好了,她向前慢慢行,彼此不说话,吹着晚风倒也温柔。
不合时宜的埙声又响起来了,先前吹的也许是杏花天影,这会儿却急转而上,吹起了苏武牧羊,一声紧过一声,像是在催促什么。
李仙芽心就一横:想叫一阐提彻底死心回曼度国,就要做到极致。
身边人还在走着,她想了想,轻轻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侧。
触感很好,春季的澜袍不算厚,她靠着的这一处坚硬劲瘦、肌骨有力。
身边人没有闪躲,而是让她依着,脚下步履不停。
公主的心跳加快,埙声却慢了下来,又变回了从容悠扬的曲调。
二哥哥,要的就是这个吧……
就这么不说话,慢慢走也很好。
她往他的方向悄悄看去,胸口随着喘息微微起伏着,下颌线被灯色勾勒的很好看。
他最会替皇帝舅舅办事了,不就是陪公主做一场戏么?对他而言,不过是寻常事。
于是她也心安理得下来。
夜天很安静,湖烟无边,水波向岸上轻漫,她与他的身高差将将好,不至于让自己的脑袋太辛苦,可惜这般走着不太稳当,好像需要挽着他的手臂才好。
于是她忽然看见,他的手臂架起来一些,李仙芽低头算着距离,一只手能塞进去。
李仙芽就勾上了他的臂弯。
此生第一次,同除了舅舅、哥哥以外的郎君如此亲近,那他呢?
李仙芽静下心去听他的动静,可他安静地像深海,连呼吸声都是细微的、不易察觉的。
看来这对他来说,很平常。
“……即便他信了,可还是会在神都城里住上十天半个月。这期间,你还要暂时留宿在这里。”她延续着方才他说的有关于一阐提的分析,轻声同他搭着话,“晓起,从这里出去进宫上值,夜晚,也要从宫中回到这里来……你的家人可会担心?”
沈穆说不会,然而下一刻他却说到了出神都的事,“出神都公干之事,一向有之,倘或国主信了,我便借公事脱身即可。”
李仙芽哦了一声,下意识地把脑袋从他的肩膀上抬起来。
虽然这是他应臣子该做的事、该说的话,却叫李仙芽心里略有失望:原来他对与自己同居一府之事,非常避嫌,以至于要借公干脱身。
她嗯了一声,把视线转向眼前飞来的零星的青蓝小虫。
肩膀上那份云一般轻柔的分量,一瞬离开,沈穆面色不改,只略偏头看她,只见她视线向前,眼睛随着眼前的萤星走,也许是想要去触碰,她伸出手指在空中抓了抓,萤星在她伸展开的指隙间穿梭,勾勒出纤纤的弧度。
公主的手很美,小小的,纤细而柔婉,在夜天里抓啊抓,抓了空也快乐。
晴眉踩着悠扬的埙声来,轻声道:“公主,国主在那里闹将起来了,二大王正在努力控制局面,您与驸马先慢慢往回走,必要时候,可能还需要当着国主的面,再将戏做的极致些。”
李仙芽的心神从萤星上收回来,隐约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哭闹声,她有些担心,不免看向沈穆。
沈穆对上了她的视线,眼睛盛着萤星的微光,他点了点头,将手虚虚一揽李仙芽,往回慢慢行去。
晚香玉围成的隔断之后,一阐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声音直冲云霄,简直要把月亮上的神仙嚎下来。
“小鹅她,她怎么能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是谁,他有我英俊吗?有我财大气粗吗?他怎么敢!”他咬牙切齿地拿拳头捶地,哭的鼻涕眼泪哗哗的,“沈穆!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李灵均歪在一旁,无可奈何的同时又有点嫌吵:海外佛国人发脾气的样子,真的很幼稚,难以想象,这可是一国之主啊。
“阿提啊,哭也不能解决问题啊!你要面对现实……”他凑到一阐提的身边,试图把他扶起来,结果却被他反手一胳膊,抡到了一边儿,“你这人!我可是和你一伙的!”
一阐提也觉得自己哭的有点吵,略微降下来点音量,坐在地上抹眼泪。
“我还怎么回曼度国?怎么面对三万万曼度国的百姓?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死的话,我可以去你的葬仪上吹唢呐,这可是上国最高的待遇了,寻常人都请不到本大王。”李灵均开始胡言乱语,又过去扶他,“你最好上午去世,因为我上午的口腔、丹田、呼吸、状态最好,连二八板都吹得,包管人人听了泪如雨下……”
一阐提被他一连串的胡说八道震住了,一时忘记了哭,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一拳头打在李灵均的胸口,直把他打的差点没吐血而亡。
“我不信,说不得是你们安排好的,”一阐提冷静下来之后,就开始一边回想着一边说,“也不知哪里来的埙声,不合时宜、奇奇怪怪,像是在催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