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皇帝舅舅提到这一茬,李仙芽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向一阐提。
“我听说你称作势至阿母的那一位王太后,从前就是海上的霸主,剿杀海贼、护卫我上国商船的功绩,是不是都是她创下的。”
“正是。”一阐提听到公主的声音就精神百倍,泪汪汪的眼睛抬起来,转了笑脸,“我阿母催我来上国,除了进献功绩图以及至宝以外,还一定要让不谷在大皇帝的面前立下誓言,曼度与上国万世结盟,永不背叛上国。”
果然真诚最动人心,皇帝觉得自己方才对这小孩子国主太过严苛了些,这便换了笑脸看他。
“这位王太后的故事,朕也听闻过许多,当真是一位豪杰,竟不知是哪里的人氏。”
一阐提还没来得及说话,李仙芽已然开了口:“她的大名叫做于势至,同我阿娘的年纪一般大,上国泉州人氏,是极其英姿飒爽的性子。”
皇帝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有片刻的恍惚,一时才叹息道:“朕的妹子也是个英姿飒爽的……”
皇太后听到儿子提到了女儿,不由地皱眉去问:“阿芙也不知道同她那夫君去哪儿游山玩水去了,多少时日没见了,老身思念的厉害,你派人找找他们去!”
皇帝说是,李仙芽却在一旁红了眼眶,微微侧过头来,怕叫外祖母瞧出了破绽,沈穆在她的身侧坐着,注意到她微微红的眼睛里,有浅浅的水光,不由地望住了她。
“裴长思卜卦,卦象六丙到艮,凤入吉山,主长主大吉。”他低言,缓缓送音至公主的耳中,“循迹辨位是我的长处,且等我消息。”
他的保证叫人安心,李仙芽噙泪点了点头,凑过去同他说道:“我只是心疼外祖母,她糊涂了,总觉得女儿还在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与走失无音讯相比,哪个更令她痛彻心扉?”他接口,“公主仔细想想。”
李仙芽怔了怔,方才想明白,免不得往外祖母那里看去,她正笑呵呵地听一阐提说着海外的风土人情,显是十分惬意的样子。
她释然了,拿起桌上的酒盅撞在了他的酒盅智商,“当局者迷呀——”
沈穆一笑,拿酒盅的手略低了几分,他以臣礼,酒盅不可高于公主之杯,公主却顽皮心起,也把自己的酒盅低下去,沈穆便追着她酒盅的高度向下放,俩人一高一低追了许久,一直都落到了桌上,方才停止,彼此一看,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
“公主的乳名,为何唤做小鹅?”他忽然问道,声音轻轻。
李仙芽一愣,想到这些时日,自己的乳名,二哥哥唤过、一阐提也唤过,今日到了宫里,外祖母又来唤,足以叫沈穆好奇了。
“我原也没有乳名,在长公主府里住的时候,阿娘阿耶唤我宝儿,女使称我翁主,后来有一回阿娘带我去江南小住,门前有农家养了一只大白鹅,那时候我很小,大白鹅就追着我跑,你知道吗,大白鹅在那时我的眼中,就和巨鹅一般一样,是天底下最威风的……”
“所以公主就起了乳名,叫做小鹅?”
“不是,”李仙芽摇头,“我要叫大鹅,我阿娘不同意,才勉强答应喊我小鹅,结果如今长大了再想反悔,可不成了——”
沈穆笑,“那有什么可反悔的?很好听的乳名。”
李仙芽同沈穆这厢窃窃私语,那一头一阐提一边大口吃肉,一边拿眼睛往公主这里看过来,免不得又是生气又是艳羡。
“他们怎么做到这般旁若无人的?还玩儿杯子,杯子有什么好玩儿的,果然全天下的小夫妻都很无聊。”
李灵均就拿酒盅同他干杯,也学着自家妹子妹婿的样子同他撞一撞。
“羡慕啊,我陪你玩儿。”
一阐提使劲儿碰了李灵均的酒盅一把,接着一饮而尽,结束了游戏。
“大皇帝,公主和驸马都撞杯子咬耳朵了,就不能亲一个给不谷看看吗?”
皇帝拿筷箸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眼睛里阴晴不定的。
这个一阐提,怎么总围绕着这么肤浅的东西展开话题呢?他搁下筷箸,看了看国主手边空掉的两只酒壶,给李灵均使了个眼色。
李灵均立马开始救场,捉住了一阐提要往嘴巴倒酒的手,语重心长。
“别喝了,都醉成这样了。”他把酒壶夺下来,“有些事,在你们曼度可以,在上国就是不行,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一阐提咕咕哝哝地表示不满,皇太后娘娘却很喜欢这海外来的傻黑小子,笑着哄他,“此事可急不得,你往那公主府住上几日去,说不得那一日就能撞见。”
“我又不是没住过。”一阐提哼哼,又喊小鹅,“今儿夜里,我还去公主府上睡。”
李仙芽转了头应他,“那你要记得带铺盖。”
玩笑归玩笑,待到夜深花静的时候,外头滴起了小雨,在大殿的廊下斜斜地挂了一道绵密的雨帘。
皇太后年纪大了,要早眠,这场宴席也到了结束的时候,待皇帝与皇太后退了场,一阐提早就醉醺醺地歪在李灵均的肩膀上,醉眼惺忪地问小鹅,“你们可逃不过去。”
公主面皮薄,闻言的一霎脸就飞红了,沈穆到底沉着,只拱手道了别,同公主走到了廊下等待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