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势至是在九年前的九月十三日,领兵歼灭崎头岛上的海匪。
全歼,连岛上的一年一兽都没有放过。
沈穆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时,同正认真倾听的公主视线对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
“二十年的经营,岛上一定不单单只有海匪,还该有渔民、农人,怎能一股脑全灭了呢?”李仙芽一边想着一边轻声说道,“不过,势至娘娘被奉为琉璃海的神仙,一定有她的道理……”
沈穆从字里行间去推测,顺着公主的话微微颔首,像是在赞同她的说法。
“这功绩簿上的所书写的,十分详细,但在剿灭海匪的原因上,却只归咎于海匪抢劫过路商船。其二,于势至说到底,也是在海上起家的女强盗,与其全歼,倒不如收编,这般利己的事不做,偏要将岛上之人统统杀尽,令人称奇。”
李仙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催促他接着往下读,“快读快读,我要听。”
公主只坐了小矮凳,也许是为了听的清楚,她坐的离往沈穆这里很近,而沈穆坐在椅上,在略高于她的地方看她,只觉得她此时瑰润饱满的面颊,尤其可爱。
他依着她的意思继续向下读,讲故事似的,捋清了剿灭崎头岛海匪的事。
九年前的九月十二日,有先锋将刘岱先率领的二百人的小队先行登陆,夜半时接应六百人上岛,在六个时辰内将整个崎头岛上的海匪悉数全歼。
有头没尾。
李仙芽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却又疑惑不解,托腮想了一时才自语道:“也许是因为这只是本功绩簿,不是志怪小说,所以才听不明白。”
沈穆嗯道,“以八百人强攻一个建设二十年的堡垒,竟还大获全胜,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外头的雨声又变大了,殿下的帘幕游颺着,风甚至吹进了廊下,席卷了一些零星的雨滴。
所以沈穆的声音也在渐大的雨声里显得飘渺不定,或许是怕听不清晰,李仙芽又往他的膝头靠了靠,两只手乖巧地搭在了他的膝盖上。
沈穆感受到了来自膝上的分量,一片梨花似的,和她纤细静美的气质一样,轻而静。
他向下读着,一个又一个攻打、收服海匪的事迹,一直读到最后时,发现了其中细微的地方,有些微妙的点。
“只有崎头岛上的海匪被全部剿灭了。”李仙芽仰头说着,“其余的岛屿能智取便智取,强攻也只是杀掉匪首而已。”
沈穆说是,“不知公主有没有发现,崎头岛之后的战役里,先锋的将军,都换了人。”
“这些名字都很奇怪——外邦人都是这般取名的吗?”李仙芽从功绩簿后拉出来一张厚而硬的黄纸,其上足足有三竖行的名字,“你看国主的名字,一阐提,一阐提,读久了也很顺口。”
沈穆便低下头,和公主同看,当视线落在起头那一行时,念出了声,“此乃于势至报来,求上国封赏的名单,上面的人物,一定都是跟随她征战多年的勇将。”
“朱槿、印茄、风铃木——这几位是以花木为名,定鼎、含嘉、金谷——这几位又似中土人的名字,”李仙芽仰头分析着,忽而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势至娘娘自己是女儿家,那她手下的将军说不得也全是巾帼英雄。”
沈穆说是,将功绩簿合了起来,又将那张封赏名单重新叠回去,方才低头看向公主。
“公主为何对于势至这般感兴趣?”
“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李仙芽听了他的问话,想了想之后,仰头问他,“我听说你去过岭南,还去过漠北,天南海北都去过了,可惜我连神都城的城门,都没有出去过。”
“马车坐久了,下车的时候都会脚软,更别说坐船了。茫茫的大海上,眼睛不辩东西,手脚不听使唤,站都站不稳的情况下,还要再登岛打仗,真的很让人钦佩。”
公主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她拿过沈穆手里的功绩簿,往旁边的桌子上放了,转而回头看他。
沈穆原本在听她说话,此时见她清澈见底的眼睛,正安静地凝视着他,心里便生出了微小的温情。
“一阐提在曼度国,名为国主,实际掌权者却是于势至。此番他来中土,何尝不是一种避世?”
“所以他会待很久很久,横竖也不需要他操心国事。”李仙芽闻言,眉头便蹙了起来,“我瞧他在这里甘之如饴,压根不操心自己国中的事,而且,他对势至娘娘很信任,自己也不是争权夺利之人。”
公主的手还搭在沈穆的膝上,自然无比,沈穆只微动一下腿,她便挪开来,仰头看他,“你要走?”
膝上的柔软温热一瞬消失,好在余温还在,沈穆看了看殿外缭绕的烟雾雨气,已经看不见近处的游廊宫门了。
“雨那么大,我哪里也去不了。”他看着她,“你放心。”
李仙芽点点头,一时才又反应过来,“你走不走,与我何干。”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渐低下去,像是在掩盖心虚。其实她并非刻薄之人,今夜却不知为何,总要下意识去反驳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