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那片牡丹园里的花都开的不好,每一枝都无精打采的,看不出一点生机,正心惊肉跳的时候,小径上忽然响起了什么动静。
李仙芽仔细听,听到了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打小径上走来了两人一车,两人都身着黑衣黑裤,看不出长相如何,而那车上侧躺着一个人,盖着裘毯,像是不省人事一般。
她仔细想去辨认,却立刻被一阵哭声吸引了,飘在半空向上看,只见一个六七岁的稚气女娃娃被婆子抱在怀里,急匆匆地扛着走了。
公主怀疑那女娃娃是小时候的自己,不过略微一犹疑,那两人一车快要出小门了,李仙芽心一急飘了过去,却始终看不见那两人的面目,正心焦时,那车尾扶车的人许是被女娃娃的哭声吸引,回身看了一眼,眼睛里的关切与焦急让李仙芽的心为之一颤。
是祖母啊!
那双眼尾下垂的眼睛,和记忆里的阿耶一模一样!
李仙芽想要追上去,却始终追不出去,那小门像是有了结界,封住了她的脚步。
好久没有祖母的消息了。
自从阿耶过世之后,祖母就回了老家,阿娘失踪之后的头两年,祖母年年都进宫看她,第三年的时候,祖母说要接她走,被外祖母驳斥了回去,后来祖母就再也没提过。
李仙芽记得,上一次见祖母,是她十岁的时候,祖母来宫里见她,还不放弃要把她带回老家去,最后还哄她,可以带她见阿娘。
彼时的李仙芽虽然小,却也不是傻子,祖母同她虽骨血相连,可哪里及得上外祖母和舅舅待她的好,再有,阿娘早就没了消息,祖母还拿这个引诱她,似乎有什么意图似的。
所以她还记得她当时和祖母说的很清楚,“祖母,阿娘虽然不在我的身边,可舅舅待我有如亲生,外祖母也慈爱有加,故乡虽好,可到底不是小鹅的家,祖母安心返乡,倘或还不放心,孙儿就一年派人将您接进宫里住上个把半个月的……”
那时候她说要还怕祖母伤心,可祖母却笑了,抹着眼泪说好,又陪着她在九洲池苑里转一转,到底是放下了心。
再后来,李仙芽派人去接祖母的时候,就听说祖母去庙里修行去了,从此就不是俗世之人,再也不必相见了。
她难过了很久,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想来祖母确认了她很好,便也了无牵挂了。
李仙芽想啊想啊,把这十年的事都想了一遍,又想到舅舅待自己的好,记得小时候有好几回,在她出宫的时候,都很离奇地遭遇匪徒,平安回去之后,舅舅就再不准她出宫了。
这样想着,想着,又不知不觉地飘回了正厅,她想着要去厅里转一转,摸一摸阿耶的棺木——自己的至亲,有什么可怕的呢?
于是她就一个奋力进了正厅,扶着乌黑的棺木飘啊飘,夜很深了,披麻戴孝的亲人们都困顿了,打着盹儿坐着,李仙芽试着推一推棺材的天盖,本就是随手一推,却一下将天盖推开了半边。
梦里的公主吓了一跳,往周遭看去,空气依旧安静着,无人发现她的动静。
公主大着胆子往棺木里看,慢慢靠近,再靠近一点,却在下一刻睁大了双眼,一下子毛骨悚然起来。
棺木里空空如也。
她的阿耶不在其中。
这样的惊吓让她在梦里手足无措,是因为梦的缘故吗?是因为梦有三分假吗?
她吓得往外退去,却一下子撞在了抱柱上,她疼的大叫一声,可却有小娃娃的哭声响起来,像是小时候的她。
她在梦里像被困住了,不停地发着冷汗,想要出去却走不出去,正在害怕无措的时候,忽听得有一声清昶的呼唤,像是从云天外传来。
公主就醒来了,惊恐的眼神对上一双深眸,其间有令她安心的颜色。
再看向四周,青蓝色的夜里地灯昏昏,屏风上的山水清宁,沈穆握着她的手臂,晃一晃,将她从梦里唤醒。
“梦到什么了?”
李仙芽清醒过来,双手反握住沈穆的手臂,急切地同他说道:“我在梦里回到了我阿耶出殡那一天,听到阿耶族中的侄儿说阿耶死的蹊跷,我还看见我祖母和一个黑衣人推着小车去了后门,再后来我无意间推开了棺木的天盖,那里面——”
她惊恐地抓着沈穆的手,“我看见棺木里是空的。我阿耶的尸首并不在里面。”
沈穆耐心地听她说着,在她停顿的间隙里递给她一杯水,叫她不要怕。
“梦里的事慢慢说。”
“梦初醒时能记八成,再过一时就三成五成的向下减,到最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慢不得。”她说完才微微抿了口水,又道,“梦里我的所见所闻都十二分清晰,清晰地都不像梦,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也许是我六岁时的真见闻,只是一直封存在记忆里,今夜被打开了?”
“年幼时的记忆倘或不常想起,无人去说,的确会慢慢忘记。”沈穆接过她的水,放在了一旁的桌上,“臣方才查阅几宗案件的卷宗,又听取了管良剑的暗访,的确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也许同公主的梦能有所联系。”
他将公主肩上滑落一般的衣裳提起,盖住了她的肩头,方才将十二名花案的结果说给她听,接着又拿过了湛王贪腐案的卷宗,打开搁在了李仙芽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