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王藏富湛江,查封的财物不过沧海一粟。大量的财富在十几年间流转出海,不仅如此,湛王还与海匪倭人勾结,走私朝廷明令禁止的铜钱铜器以及金银钱帛,查阅泉州船舶司的往来贸易关单,几乎都是从泉州港流出。回过头再看公主父亲周侯的履历,他初任三路市舶使的第一年,湛王连同朝中多位大臣,上书参本不下二十回,本本都直指周侯贪墨、索贿,草菅人命,甚至还有指控周侯略卖女子出海的证词,这些指控皆有人证物证,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沈穆说完,顿了顿,望住了公主的眼睛,但见她原本认真的面庞上,浮起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阿耶出自陕中巨富之族,我阿娘又有滔天的富贵,怎会去做索贿的事?至于草菅人命,略卖女子出海……”
她迟疑起来,想到阿娘也牵扯进了十二名花案,难免踟蹰。
沈穆嗯了一声,将另外几本奏折模样的物件推在公主的手边,“周侯在泉州任上胸痹而亡的时间,是九月初十,然而臣翻阅陛下起居注十年前九月份的记载得知,在同年的九月初七当日,周侯与长公主娘娘却奉旨入宫,见过了皇太后娘娘,又同陛下畅谈至深夜才归,臣有疑惑,不过两日的功夫,周侯是如何从神都城赶到泉州任上的?”
李仙芽听着,只觉得呼吸急促,手心生出了凉汗。
“你是说,我阿耶的死因有蹊跷?”
“于泉州任上胸痹而亡,极有可能是伪造。”沈穆将视线投向室外飘着雨丝的夜天,“倘或公主的梦是幼年记忆的重启,那么你阿娘的失踪,也极有可能同周侯有关。”
“帝王起居注绝不可能造假,我阿耶生前一定进宫陛见过,这般说来,难道是舅舅——”李仙芽喃喃地说着自己的推理,“不会的,舅舅怎么会不相信自己的妹婿呢?”
她摇摇头,试图晃走心里的猜想,“是湛王,一定是湛王暗害了我阿耶——”
第53章 菩萨庇佑
雨停了, 神都的夜静深如井。
公主捉住了裘毯一角,下巴颏抵在上头,眉眼间挂了零星的愁苦, 眼尾向下坠着,有些泫然之美。
她在想什么,沈穆大约能猜到一些,许是在猜想十年前, 陛下与她父母亲之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也或许是在回忆自己那个似真如幻的梦。
十年前的事,倘或没有文字记载, 或许早就在时间里湮灭了。不得不承认, 这么多天不眠不休,他在如山的卷宗里查阅析解,将所有的蛛丝马迹整合, 最终得出来的结论,全都指向了一个人,一件事。
十年前的九月初七, 周侯与长公主进宫陛见, 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在两日后, 就传出了周侯在任上胸痹而亡的消息。
从结果上来看, 湛王在八年后伏法,抄家抄出了巨额的财富,那十年前湛王对于周侯的指控,显然是诬陷。
“我想知道, 当年我阿耶被参劾的时候,声势到底闹得有多大?”李仙芽从短暂的沉默中醒过来, 看向沈穆,“我阿耶倘或真的犯了罪,那就坦坦荡荡地去受罚、去赴死,何至于用一个胸痹而亡的借口草草了结?”
沈穆哪里不知公主心中所思所想,闻言斟酌道,“再回到这一份求上国封赏的名单上来,倘或这些名单上的将军真与十二名花案有关,势至娘娘的用意是什么?是想翻案?”
“我去问舅舅。”李仙芽下床,光着脚想去找自己的鞋子,“再不行我就去找外祖母——”
公主刚站起身的那一刻,沈穆就将拽住了她的手臂,让她安心地坐下来,自己则站起身去为她取鞋子。
她的鞋软软塌塌的挨在熏笼边,像两只趴窝的兔子,沈穆走过去,把烘烤的热热的鞋袜拿在手上,感受到了干燥与热气,方才取来,蹲在榻边为公主穿上鞋袜。
公主的脚踝细细的,脚背肌骨匀停、颜色白腻,托在沈穆的手上简直像纤月玉弓,她此刻心里装着事,由着沈穆为她套上鞋袜,就要提裙下床。
沈穆就拦住了她,“此时三更未过——”
“可我等不了了!”李仙芽觉得心很急,恨不得此刻就冲到舅舅的寝宫门口等着,“我睡不着,舅舅也不能睡……”
她说着,抬睫看了沈穆一眼,但见他的眼底有显著的几道红血丝,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道,“你一夜未眠?”
一夜未眠对于沈穆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他只摇摇头,看了看室外青蓝色的夜天,道:“刚下过一昼夜的雨,土地松软,与其去惊扰陛下,不如去验证公主的梦。”
李仙芽看着他的眼睛,一瞬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就有点儿怕怕的。
“你是说去我阿耶的墓穴里看看吗?”她抬起了手臂,支棱给沈穆看,“你摸摸,我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犹犹豫豫地,沈穆就笑了,牵住了她的手,叫她往外看。
李仙芽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廊下闪出了两个轻盈的身影,笑盈盈的站着。
是晴眉和鹿梦。
雨停的时候,沈穆就派人将她二人接了过来,在耳房里休息了一会儿,听见正堂里有动静了,赶忙捧了干净衣裳来伺候。
沈穆要往狱中去,晴眉目送了指挥去,忙过来服侍公主换衣,李仙芽还记得方才沈穆说要去墓穴里一探究竟的话,不免心里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