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155)
情感的具象化,让她痛苦地低吟了一声,缩起身体,佝偻地贴在舱板上。
邵梵唇角抽动,也如被铁块烙尽浑身,有什么拼命守护的东西都在轰然坍塌,整个人就靠着常年练就的倔性支撑着,却依然无法灵巧地指挥自己,跟她坦白,跟她剖析自己的真心。
他说不出来。
还是王献喘出几口气,令舱内人全数退守,留在空旷旷的舱堂,轻轻靠近她些许,站在她前方,一字一句地忍痛道。
“因赵洲是你生父,赵光要保全赵洲在你心中的名誉,便难以将当年赵洲所行过的刀斧向你说开,他不想你受打击,要我们替他保住这个秘密,赵洲早已退位,此时说出真相,只会让你更痛不欲生,因此我们没说.......”
被人遗漏的未锁舱门此时轰然朝外崩开,崩到至极又退了回去,摇曳几下。
赵琇从舱内走了出来,“赵令悦,他们还是没有告诉你最紧要的一点。你可知我在我母后的行囊中翻出了什么东西?我逼问她,她对我亲口所说,当年真相——”
邵梵眉目成寒冰,提起腰中剑意欲拔出,王献见此接下来的话也来不及说,忙挡在他面前摁住他的手,额筋凸起,面目也激憎起来。
“渡之,别冲动,你要干什么?!”
“让她闭嘴。”
“不!”
“放手!”
兄弟二人相争的间隙,赵琇笑了几下,她看着恍惚着站起来,转向她的赵令悦,心内也尚且痛了一下,但仍将这场纠葛拉锯,抛上了无人想达的巅峰。
她固执的,癫疯的,非要将未说完的话说了全:
“当年我们的爹爹,多在乎你啊,哪怕你只是个私生女,可他连你的名字都要亲自取,不肯让给赵光!
之后他逼我嬢嬢认下了赵义,就为了赵义能当太子,又将你交给他最信任的亲人抚养!
闵氏家门当年贪污,爹爹本来要趁此处理外戚,秉公处理,是嬢嬢用丢出你跟赵义私生双胎的身份,说他若是不救,就让你们这对私生子弟曝于日下,爹爹才会答应堵住王凭的嘴,保住闵氏全族,许她一生荣华!”
所有人都沉默了,沉默如死亡般排山倒海,灌满了整个船舱。
她扫过已然石化的赵令悦,又指着那亦然如石破天惊来的兄弟二人,癫狂笑道。
“原来你们不曾知道!竟让她这个最初的罪魁祸首活了下来,你们只知我爹爹是刽子手,却不知你才是他背后的软肋与帮凶!”
又指向赵令悦所在的那团虚影,“赵令悦,你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开局已定, 别想逃脱干系,你就该跟我一样,跟大辉的所有王族一样,跟他们对立拼杀到最后一刻,誓死不变!
我也可以不说啊。
但你万万不该有着这样的出身,还踩着那三万八千人的尸上,跟王家子弟在我面前手牵着手!那我就必须让你知道,我爹爹为你做过什么,让你知道,你永世不能与他和一,杀了邵梵或者自杀,才是你作为大辉公主该做的最后之举!”
轰隆一声,一直压着邵梵不让他出剑的王献,被猛力重重推悬,高砸在船板上,冷汗淋漓,他转过身拉住邵梵的衣角,奈何文人之力却拽不住他武将的冲劲。
邵梵的剑已出鞘,不可收回。
但他在经过僵然的赵令悦时,脚步略显迟疑,小心地辗转剑锋,避免了那刀刻的冷光闪在她身上,而后不管不顾的,直冲赵琇说出一切的喉头而去。
外头狂风卷潮,赵琇站在船舱中央,长发乱吹,蓝红的花色衣袖猛飘,脸色惨白,红唇却沾满自咬的艳血,如同一只报复情爱的鬼魅。
然赵令悦是她挚友,她自己亦然被此毁灭赵令悦之举所自伤。
当下闭眼任他过来,并不闪躲。
王献爬起来,捂住胸口冲到赵琇身前,逼迫邵梵略缓下屠刀速度。
他主动上前,露出喉头靠近他的剑尖,“我在,便不能让你伤害她,渡之,夫妻同身,她是我妻,这一刀我当替她受!来吧!”
浪潮呼啸的卷动滚浪在雾中乍现。
一个影子闪过这三人,如一道立逝的白光。
随后,满地累赘的珠翠从她身上倾洒,发散成决绝的花儿,金绿色的披帛鼓成了伤残的肢翅,被赵令悦以毫不犹豫的姿态带出了舱。
——她快速地朝船板岸上奔去,身躯直直白白,要与雾气下的冰河融为一体。
“她要跳河!渡之!”
不待王献喊完这句话,逼着喉咙的那把长剑丢落了地,与那些她抛弃的珠翠一同震颤。
赵琇瘫倒在地上。
一场口舌之战,四人千疮百孔。
而一切,都碎掉了。
第65章 冰面涟漪(二):帐冷水面溅起两阵子不小的水花。
更深露重,冰水本就寒凉彻骨,轻则发热受寒,重则有性命之危。棕船上人声与脚步细碎的骚动一片,很快宋耿那边黑黢的窥管中,就起了一点、两点,三点,随后是成片成片的火把.......
竟不顾隐蔽地将整个船头全照亮了,将自己的位置完全暴露出来。
他们必然是遇上了什么紧急之况。
“将军,将军......”那兵又惊又侘,招呼赶来的宋耿,将窥管递给他,指着河中星火方向,“似乎刚有人跳河,他们放了绳子跟船梯,还将整艘船所有能找的火把全燃了!”
“莫不是公主!”宋耿脸色一沉,忙夹起右眼,用左眼将窥管对准船头放大。
——借着火光,他能看见是邵梵打横抱着个落水的人,宋耿一惊,将窥管跟着他的身体快速移动,见他抱着那人脚步迅疾地过了船板,回了自己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