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28)
邵梵转过头来,“你要我将她送回宫中?”
“我先问你,你当初带她过来是为了什么?”
“她跟赵绣亲近。”
“哦,还有吗?”宇文平敬顿了顿,“你有没有私心?”
邵梵笑了下,“侯爷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要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样。”他复问,“你要我将她交由你,带回去安抚赵光?”
宇文平敬沉静的脸上忽然肌肉抖动,紧接着倒三角眼眯起来,褶子挤出一朵菊花样,猛然大笑出声。
他岔开大腿道,“不用,恰恰相反,我想你留着她,官家说是想要她,那他要我们就得给吗?我们又不是等他喂骨头的狗,我们是自己捕猎的老虎。猛兽,是不怕主子的。”
说着,继续豪迈大笑,笑着笑着,眼底爬满得志的阴霾。
谁都有私心。
掩藏在公心之下。
*
黄昏时,宋兮驱人回府衙,潜了马车带秋明过来接她,秋明一下车赶去帐中找她,发现她一身泥污,受了伤,忙将包袱拆了,里头是干净的外衣和一件大氅。
“你怎么知道要给我带衣服?”赵令悦边穿边问。
“宋横班吩咐的。郎将这是做什么,大老远把你喊过来,又将你晾在这一下午。难道就是单单叫你受一回伤吗?”秋明嘀咕。
“因为我不重要吧。”她意有所指。
一阵南风刮过来将帐帘吹得翻飞,赵令悦扶着秋明站起来,走至帘边,士兵将她拦下。
外头,已经是夕阳西下,雨停后水涨船高,岸水潮涌,湿润的河水味裹挟在风中窜入鼻尖,摇动她的发与纱衣。
这里,曾是海清河晏的一片大好河山。
夕阳下,一匹马载人的剪影自泥地远处显现,赵令悦与秋明一同眺望过去,马儿一路高飞,及至眼前才减了速。
马上人头束冠身削长,他扬起一只手,冲着她而来,“赵姑娘,美景该赏。你不便徒步,我骑马带你去河边散散心如何?”
她一愣。
盯着那被夕阳笼罩的手。
有秋明和其他人在,他低声强调,“我们谈谈。”
赵令悦再一顿,思索片刻,终是抬高手,在风中交了过去。
第14章 玉药洳茶(七):温柔一缕夕阳射进赵令悦手间包裹的帕子,照的上头开的血花愈发粉荧透亮。
两手甫一相触,他另一只手捞过她的腰,将她半拉半拽地拖上了马。
“不要侧坐。”他用马鞭空指了指她的腰下。
“......我不会跨坐。”
邵梵有些不理解,“这有什么难的,你直接把腿张开。”
赵令悦充满震惊,见邵梵在空中挥了一下马鞭,她才咬着牙张开腿,勉强坐稳。
听得他一声“驾”,在秋明殷切地注视下,拉了马绳利落地一夹马腹,跨下马儿上下奔腾,带着马上共乘的二人朝广阔的天地间奔去。
秋明立在风中,朝着他们挥手,渐渐化为渺小不可见的一点。
赵令悦抬手阻挡天边的半轮夕阳光线刺入眼中,脸上刮过湿冷钻骨的风,身后又传来一股陌生的热度,她闻到了他身上成年男子那种隐隐的汗味儿,不适应地皱着眉,偏偏跨下又颠簸得厉害,她不敢动。
只把脊背微微弓着,跟他隔开一些距离,也便于稳定身体的重心。
忽然,她捂住嘴。
在她做出这个动作之后,马儿速度即刻慢下来了,河岸边草地青黄的青草在她眼下也变得根根可见,不再是一片黄绿。
那种顶至嗓子眼的呕吐感,也在她腹中渐渐消退下去。可慢下来了,头晕感又变重,人往两边打着摆。
邵梵牵着绳,手擦过她腰间,在她腰上动了一下,下秒,将她上半身抱挺了起来,贴着自己,不苟言笑道,“你干什么,你想摔下去吗?”
赵令悦又是反手将他一推,邵梵被推得撇过头去,干脆长吁一声停在此地,将她掳着抱下去,自己也下了马。
水鸟归巢的动影倒映在水面的涟漪之中。赵令悦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才转过身冷冷望着他。
她讽道:“你想谈什么?非要将我带至此处?你明明知道我已经骑了一趟马,脚也受伤了,经不住颠簸,还说什么是我闹气,我看要刁难人的那位分明是你吧。”
“我没有绑着你来,是你应的约。”
邵梵大言不惭。
赵令悦冷笑出声,“我看你,无非就是想要再次羞辱我罢了。”
“羞辱?”邵梵摇摇头,“赵令悦,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对一个人真正的羞辱。”
他没有说赵姑娘,而是喊了她的名字,赵令悦隐约感知他在忍着什么没有爆发,便见好就收没有再跟他对骂,“比如呢?”
邵梵走至她身旁,一同面对河岸,他捡起脚边不起眼的一枚石子,随手一掷,石头在水面上滑行出一条灵蛇般的水花。“比如,夺走属于他的名字,在他的身体上烙下痕迹。”
赵令悦若有所思。
邵梵没能夺走属于她的名字。
至于身体上的.......“郎将的事情,我在常州也听说了,你如今已经可以改回你本来的名字。”
“不改了。”
“为什么?”
邵梵看向她的侧脸,“木已成舟。名字只是一个叫法,重要的是自己要知道自己是谁,那换了多少名字,我也还是我。”
“......”
她总觉得他意有所指,话里有话地诈她,便缓和语气,故意叹道:“可惜,我名字尚在,却一直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你知道这条河有多宽吗?”邵梵似没在意她的那话一样,突然自说自话,见她不回答,便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不在时,姑娘不是常常坐在河岸,一坐一整天,我想你喜欢来这里,所以才带你来这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