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71)
“是王某鲁莽了。”
王献退后一步,随即对着人墙与纱帐弯下半个身子,深深行了一礼。
他在此地,奉上他此生对赵琇母子的歉意,朝她郑重道,“对不起。”
纱帐后起了一阵衣料摩挲椅背的声响。
但很快,便恢复了安静。
“开始吧。”
帐子后的人明明已经很难再对他开口,但时局所迫,她终是开了口。
“除了玉玺,你还要什么,直接说出来,不要再浪费时间。”.
声线熟悉,清冷,很快在帐子后散去,如梦一场,颇为不真实。
王献笑了,想再多听她说一句,便问,“公主说什么?”
这次,帐子后无人应答。
倒是刘峪身旁的那人冷嘲着扬声,“使臣耳朵是聋了吗?公主让你直接说条件,不要浪费时间。”
刘峪也道,“你说,还有什么条件。”
王献将手规矩地放入袖中,合拢于身前,虽以一对多,但毫不气弱,“玉玺转手于我,另供出麦州今明两秋,一半的粮产。”
紫红色顷刻间爬满刘峪等人的脖子 他们青筋暴起,额侧太阳穴狂跳。
方才骂他聋了的那人过来狠狠搡了他一把,攥住他身前的衣领揉成一团,恶狠狠道:“一半的粮产,你想吞并麦州直言,何来这般的狮子大开口!”
刘峪高声制止,“不要动手!李林,快将他放开。”
王献提着他的手拿开,面不改色,“我要一半的粮产是为十三州的百姓过冬,麦州是产麦的大田。若你们能做到,我可要朝廷,对你们三年不扰。”
那些人愤懑地捏紧拳头,高叫。
“我们不答应!”
“杀了他!”
一人对帐前跪下,“公主,我们誓不投降,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即刻杀了他与邵军拼命,无论生死,绝对不负大辉!”
此言一出,几人立即拔出刀过来将王献围住,准备随时取他性命。
刘峪的腮边肌肉紧绷,胸口剧烈起伏,也转身缓缓朝帐前单膝跪下,“臣于微时被提拔,自当听命于公主,请公主决断,此来使,该如何处置。”
除却围住王献的,一行人全都跪了下去。
“请公主决断!”
一声大吼,拿刀的人先忍不住了,一把刀已经自后架在了王献脖子上,“我们何曾打算认输?不过是你们逼的!”
王献目不斜视,甚至不曾去看架刀的人。
他的生死,此刻只在赵绣一念之间。
王献静静地望着帐子,也因他们跪了下去,帐子没了遮挡,终于,终于让他大约看清了她的轮廓与模样。
他眼中含着几缕隐晦的温存,有来此向他的妻子抛了头颅赴死的坦然,更有一种头颅分身之后,可以解脱的释怀。
无论赵琇要不要杀他。
他们都仍旧是夫妻啊。
这个认知,是属于王献自己地狱里的无间道,是他自己不肯渡过的人间劫。他看着赵琇隐在幕后柔白的脸,温柔地淡笑:“公主,请下决断吧。”
“.......”
帐中影子下了座椅,步步朝他靠近,步摇与衣料声和着王献越来越紧的呼吸,在咫尺之中停了下来。
一声细笑传出。
王献心停跳了。
“本宫选后者。”
“刘知监,李副将,你们都起来吧,他不能杀,我的臣子不能死,你们,也都不能有事,刘知监立去写书,与他们约法三章,盖上玉玺以皇家绢字为凭。届时他们若反悔打入杨柳关,本宫便以此为据,带着你们,不顾一切地杀回去!”
那些人有些不甘心,却又像是被喂了一颗定心丸般,埋着的头纷纷落了汗,凝成珠子打在地上,尘埃落定,他们也再无挣扎与犹豫,都去办了。
——他们相信赵琇。
王献也相信赵琇,赵琇变了,又没有变。
她仍旧懂大义,明大局,她那样好,她仍旧是他的公主。
帐后人一甩广袖,重新坐回了她的位子。
随后,斗转桌移。
刘峪于桌上提来一盏枯灯,亲写谈和的盟书,走至帐后,由赵琇过目后落批,刘峪再从帐后过来交给王献。
王献提笔蘸了墨水,在赵绣的名字旁,一笔一划,工整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赵琇,王献。
他们成婚的婚书是一次诺言。
求和的盟书又是一次诺言,他希望,他和她可以一直就此纠缠下去,哪怕是恨,也要芳草年年与恨长,永远没有终止。
“你满意了吗?”她在他提笔时,忽然提声问,“你满意了吗?”
随着她这句话的,还有刘峪与副将一起咬住唇,红着眼,小心扣合上的玉玺。
——待盟书被送入后方,玉玺也不再属于他们。
她为自己和大辉不平,控诉道,“你将玉玺带走,又要我麦州两年一半的粮食,占我大半个柳州,也该满意了。”
谈判落定,王献提着双脚,小心翼翼的,趁机往前走了几步。
若这是僭越,那便是僭越吧。
他想问的是,“孩子——”
赵绣在帐后以手拍桌,风声鹤唳地一拍,硬生生将他的喉头塞住。
“不许你提!”她嗓音发着抖,已经怒极。
“好,好,不提不提......那,他还好吗?我只是想要确认,你此前抱上城池的,可是.......”
赵琇冷道:“他不在这里。王献,你觉得本宫会让你见到他?不,一辈子也不会的。”
王献失落地笑,“可是,人这一辈子,很长啊。”
赵绣撇过头去,脸部轮廓在帐子后抬了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