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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归(88)

作者: 南北制糖 阅读记录

他就这样穿着斯文的紫色衣冠,手中拿着摄人的兵器,神情落拓地走了回来,使唤她,“去将多余的蜡烛都灭了,留一盏,放到桌中间。”

赵令悦照做。

去灭蜡烛的间隙,见他将两人的椅子挪了个位,将前后挪成了左右。

灯火一盏盏灭,室内一点点暗,晦暗的地方连月光也无法弥补,只是越来越黑。

最后,她手持一盏微弱的灯火,转过身来时,金黄的火苗散在她脸下身上,衣领上镶边的海东珍珠散出柔和的光,她周身似渡了层薄纱,更显得万物俱寂。

邵梵坐在桌左,将剑打横搁在腿上,朝她摊开一只手,“过来吧。”

赵令悦轻手轻脚走过去,将那柄蜡台搁在二人中间,自行坐在桌右。

“......一会儿是谁要来,”她盯着他的腿上,神色暗了暗,“杀我......”

谁知邵梵回她,“谁知道呢。”

赵令悦皱眉:“你不知道?”

“来了就知道了。所以在他们来之前,我们能不能先聊点别的?”邵梵看她一眼,赵令悦就将手搁在膝盖上,脚下摩擦着地面,制造出轻微的噪音,邵梵转回去头,“刀放好了么。”

她将指腹拂过腰间,“在,但是皇帝要缴,你不缴?”

“送你,就是让你拿着防身,为何要缴。”

“邵梵,你......胆大包天。”

昏暗中,传来他一声嗤笑,“你胆子也不小。”

她不禁撇了他一眼。

烛光之下,清晰触见他侧脸上,额侧所留的那道细长伤疤,一下便联想到他整背脊的鞭痕,还有那个“囚”的刺字。

她此时也不得不去想,当年那场王家在峡谷被屠的案子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后果,他当时与王献都尚且年幼,于是幼鹰折了羽翼,仙鹤落了灰尘。

他是否被现在的父亲收养,铸就了这般别具一格的野蛮性子。

想完这一通,赵令悦以换朝失家的惨痛经验,继续告诫自己,同情心招致灾祸,体会他人苦衷,只会自己倒霉。

但是喉舌比脑子更快了一步,先问出了“那你身上伤疤都是怎么来的”这句话。

问完,她沉默了。

邵梵也沉默了。

赵令悦忙背过脸,潦草地补充一句,“你可以不要告诉我,我又不想知道了。”

他哪能不清楚她心里的那点弯弯肠子,只当自己没听见后半句,问她,“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单纯的恶人?”

“我爹爹教导我,世界上,根本没有完全的好人和坏人,所以那次我让你跟我求饶,是想让赵义放过你。”

她转过脸来,声音有些缥缈。

明明离得很近,可这声音非常低迷,细致,要他细细去听,才能听清她在说的字眼。

邵梵不自觉地歪了头,凑近一些,听她说话。

她也凑近一些,低声道,“但是我也发现,人之悲喜原来并不能相解,我救了你,你却害我。于是我便害你,可你又要救我......钱中书所道的“志不同道不合”,也许就是我们这类人的关系与相处。

我怎么看你,都不会改变我们之间既定的走势,不过是因为现在公主与你暂时停战,你我因为利益合作,我才不再对你恶语相向,苦大仇深罢了。”

他听完,又把身体缩了回去。

赵令悦也离他坐的远了一些。

良久,他道:“不试试,如何能知?”

“试......什么?”

邵梵又沉默下来,赵令悦见他沉默,只道他怪,也不再攀谈,等了良久,才等到他再开口。

“我告诉你,我身上的伤疤都是怎么来的。”

赵令悦心神一震,咽了咽口水。又想要逃避,赶紧道,“你觉得难就不要说了,我也不是一定要听的。”

“如果,我就是想说呢?”

“那你就说啊,我这个犯人还能捂住耳朵,在院首面前装聋不成?”

他呼了口气,烛光抖了抖,赵令悦唯恐这唯一的光明灭去,忙和起两手去捂,去撞见他目光,仓皇道,“我怕黑。”

怕黑着与他独处一室,他兽性大发。

邵梵却凑上来,直接将那盏她爱护的灯火吹灭,将她来不及反应的手牵住一只,十指相扣,扣在桌上,让周围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气了,干脆骂他:“你是不是有病?”

“我牵着你,你不必怕。”也只有在黑暗中,那些过去才能肆无忌惮地在漆黑的夜里呼啸而来,冲到他的脑子里,逼他回忆起一切,自我折磨,“背上的鞭伤,是我从军第一年不听命令带人围困一个山庄,虽然赢了,但回来就按照军律受了刑罚。”

赵令悦听他说这些,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她问,“你当时是修远候的养子,谁敢抽你?你的上官?”

“是老侯爷亲手抽的。五十鞭,鞭鞭用力,将我打得皮开肉绽。”

“......”

“我是老侯爷教养大的,他教过我一摞兵书,教会我一套拳法,还教我骑马射箭,但只将我放在军队中,对我与其他遗孤实则一视同仁。在他去世之后侯爷上位,在名义上将我收养,我不曾住在侯府,仍吃住在军营。”

“那你脸上的那道伤疤呢?”赵令悦听进去了。

“.......幼年下狱后,被我族亲营救,于投奔老侯爷的路上所致。”

“是别人打的吗?为了什么要打你?那年,你几岁来着?”

“不过......七岁。”他忽然捏紧了手中所扣住的手,赵令悦的手骨很疼,疼得她吸了一口气,但是也没有出声,忍耐着,等他的后文,可后边,不是他留疤的原因,他竟然说,“你知道吗,我很早就认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