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89)
赵令悦细细品着这句话,缓缓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他很早认识她,怎么会是他留这道疤的原因。
“什么时候?”
黑久了,她恢复些微弱的视觉,捏着自己的手,手心已经全是汗,再看向他在暗中的脸部轮廓,心中自然描绘出他应有的样貌。
她重复问他,“什么时候,你就认识我了?”
从你一出生。
他默默地道。
这时,院内的树叶忽然摇动了几下,发出沙沙的异动。
他将空手收回来,执起膝盖上的剑,站起身侧过半个脸,在暗中,侧脸轮廓折来折去,如一尊玉刻的石雕,冷声:“客人来了,你先退后。”
赵令悦左右一探,躲到了桌子底下。
怕藏得不周全,还将两把凳子拖过来,挡住桌子下边的空旷处,将自己彻底缩到了后面去。
邵梵夸她,“有经验了,藏得挺严。我喊你,你再出来。”
赵令悦点点头,又想到他根本看不见。干脆压着声,嗯了一下。
邵梵得了回应,走了出去,她盯着落在桌腿之间的影子渐渐短去,直至于消失不见,屏住了呼吸,不久,便听见门外院中有两两开始的打斗声。
那一晚,至少来了两拨子人,还是不同的人。
但是邵梵回来时,甚至连刀鞘也没有脱,对付那些人,他都不必拔刀。他四处检查了一遍,,再看牌匾下案上百刻香(古人用来计算时间流逝的一种燃香)中的时辰,已经有人在宫外候着准备上朝了,才转身叫,“赵令悦。”
没有得到回应,他再喊了一遍,慢慢走过去桌前蹲下。
短短一日与他演戏一场,应付赵晟,应付审讯,又在被杀的惊惶中度过了半夜的赵姑娘,此时安心地抱着腿,窝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了......
邵梵愣了愣,挪开那些凳子,等了一会儿:“赵令悦?”
她动了一下,脸慢吞吞地从膝盖上抬起来,有些睡眼惺忪。邵梵一手搁下剑,将手伸过去,“不要在桌底下睡,去床上。”
她脑袋有些迟钝,将手递给他,由着他将自己牵了出去。
“结束了?”
“嗯。天快亮了,不会再有人动手。”
“邵梵。”
“嗯?”
“谢谢你。”
“......去睡觉吧。”他拎起地上的剑,推开了两扇门,远方已经有些冒了鱼肚白。
他站在门边儿看日出,赵令悦也过去靠在门上等日出,与他各执一边地打了个哈欠。“你弄清楚是谁了么?”
“第一波是郑慎的人,他杀了你,还可以推到我身上。”
“第二波呢?”
“是侯爷的人。”
他如此坦诚,赵令悦倒有些不知作何反应,又听他执着剑问,“这不是第一次他想杀你了,是不是?”
赵令悦抱着臂,头靠在门框上,点点头。
“你能护我一时,不能护我长久,我这条命,他想拿,迟早还要拿去。他甚至不管我死了你要负责,也不管这是在宫里耳目众多,就迫不及待地找人动手,他根本就不怕皇帝会察觉。你的这个养父,轻蔑皇室,只当皇帝是个没权的傀儡,从没有把皇帝放在眼里过。”
她往前走几步,脚步有些虚浮。
“他总是藏在你跟王献后面,想做什么都借其他人之手,利用你们也不直接出面,这种人就是阴险狡诈。哪怕有一天他真将如今的皇帝取而代之,我都不会很意外。”
赵令悦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知道这是大逆不道的话,足以诛九族,但是可惜了,她除了一个爹爹,再没有其他九族可以给他们诛。
邵梵眼光一瞬间就变冷了,“祸从口中,劝你住口。”
“你,其实也跟我想得一样吧?”她勾起唇角,狡黠:“只是我敢说出来,你们都不敢。”
邵梵走过来,拉住她的前襟,将她一把拽到身后扔到墙上,她头上所绑发绳的珍珠坠角直接砸到墙上,碎了几颗,裂成两瓣掉在脚边。
他将她使劲儿地摁在墙上,撞得她头脑发昏。
一夜的温情回到零点,又成了泡沫与魅影,似乎她不曾与他一同吃冰,他也不曾对她脱出过去,他没有为她而战,她也没有安心到睡着。
真心交换,到头全空。
邵梵目光没了任何温度,俯下身逼视她,手上力气压得她喘气儿也困难,“你是不想要你的舌头了?”
赵令悦倔着。
他往上捏住她下颌,再一用力,就能脱臼到她彻底失声。
“不想死就牢牢把你这张嘴闭上,敢乱散播不该传的字一个,不必等他们,我先将你砍了,然后送你父亲过去陪你。”
说完,才一把丢开了她。
径自踢开大门出了院子。
赵令悦后背靠着那墙,软软地滑脱了下去.....远处,一轮火红的日出,徐徐升起。
第40章 红蚁绿酒(五):心悦这日,赵晟罢朝,但未能停政。
数人联名弹劾郑慎干涉停战、故意泄盟、进献谗言、亲子失伦四宗罪,但第一回 ,赵晟于病中拒接联名奏折,一旁观望的郑党连忙去郑府传话。
这第一回 给了郑慎信心。
想来,官家看破诡计,没有放弃郑家。
而这实际是王献与钱檀山所辅佐建议的,他们让赵晟怀柔,以免郑慎对赵晟深深感到失望,这恶人可由他们来当,赵晟不必下这趟浑场。
于是,这第二场便是由梅雪尘领头,王献与钱檀山还有一众谏官于紧闭的垂拱殿(内朝接见大臣议论朝事的地方)前,执行跪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