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清晖(14)

他哪里是没试过，相反，当初正是因为太不想放弃了，才会有一段过度复健的经历。

然而希望抱的越多，跌得也就越重。

“……”

尤恩静口中的“其他人”，被褚航替换成了“正常人”……

在尤恩静眼中，身体有残缺或是因疾病而导致行动受限的人，无所谓正常与不正常之分，只是是否需要借助外力来行动。而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努力研发出更好的技术，为这些需要“外力”行动的人提供便利。

他一直把自己当做“不正常”的人，所以才将自己与这个社会隔绝吗……？

尤恩静注视着褚航。

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交错、碰撞，然后被理智压制，迅速回归一片死水。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你走吧，别再烦我了。”

门前的人没有丝毫动摇。

褚航抬起眼，尤恩静的双眼漆黑明亮，似乎要洞悉一切，“真的不在乎？不在乎的话，你会躲一个十年未见的高中同学？会时时刻刻把自己包裹的那么严实？别骗人了，你还是在意外界对你的看法和眼光的。”

她步步紧逼，“既然在意，比起逃避，何不再给自己一个机会，以最好的形象面对？以前是媒体，今天是我，明天可能有其他人，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

一连串的质问似炮弹一般直击褚航的心底，要将他的倔强与逞强都击碎。

他的喉结滚了滚，扭过头选择用沉默应对。

尤恩静轻叹一口气，语气软下来。

“褚航，我知道曾经的复健经历让你受了挫折。但现在技术进步了，我可以通过G2的智能膝盖随时监测你的身体状态。只要制定科学的复健计划，我有信心你可以恢复到曾经的生活状态，甚至……”

“台球”两字到了嘴边，尤恩静看到褚航紧攥的双手，没忍心说出口。

“总之，我希望你可以再相信一次，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给我一个月时间。在你的新义肢制作完

成前，你先换上这个G2义肢，我会尽力帮你适应，如果到时候你还选择离开，我不会再烦你。”

褚航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皮低垂，让尤恩静摸不透他的情绪。

长久的沉默后，他忽地苦笑了一声，说：“你干嘛对我这么执着？为了施展你的善心？”

因为同情、可怜、惋惜或者仅仅因为对旧识多一分照料？

这些年他被迫接受了太多善意。到头来才发现亲朋好友小心翼翼的保护，反而比陌生人的异样眼光更刺痛。

所以……他逃了，躲在繁华城市的角落，祈求被遗忘忽视。

“善心谈不上，我是专业的医疗机械师，只是在做本职工作。我看过你的治疗记录，分析过你的数据，我了解你，也了解我的产品。我有能力减少你身体的疼痛，让给拥有更便捷的生活，因为莫须有的理由放弃G2，是非常不科学的选择。”

尤恩静这幅严肃专业的模样，就像在做述职报告，反倒让褚航再多说一句都显得矫情了。

“……”

见褚航半晌没吱声，尤恩静全当他没有其他疑问了，于是真诚发问：“所以，我们可以继续检查流程了吗？”

还是沉默。

尤恩静试着推了推房门，仍感受到对方的坚持。

褚航：“时间不早了，你请回吧。”

“那明天？”

褚航：“……”

没有马上回绝。

尤恩静一口咬定，“就明天！我联系你！早点休息，打扰了！”

说完，她松开抵着门的手，刚转身又想起什么回过头，“对了，第一次训练之前，不要乱按激活按钮，免得又开启运动模式。很危险。”

褚航（内心）：…？激活按钮不是连蓝牙用的吗？

第7章

买这套公寓时，褚航专门设计了健身区域。曾经比赛忙的时候，别说健身，他连家都很少回。

现在这里却是他最常使用的地方。

他需要将自己练到筋疲力尽，让肌肉撕裂的痛去转移身体其他疼痛的折磨。

最后一组肩背训练结束。

褚航的运动短袖早已被汗水浸透，他咬牙忍受着肌肉的酸痛，额前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汗珠顺着脉络滚落至颈部，再流淌到他因呼吸起伏的锁骨。

大口呼吸几次后，褚航站起身去冲澡。

主卧配有独立卫浴，脱掉义肢，他需要单腿跳几步才能进浴室。

三年了，他已经被迫习惯了少一条腿的生活。即便在心里依旧抗拒承认，但浴室墙面上的安全扶手；地板的防滑垫；卧室床头的拐杖……家中各处都验证着这件事实。

每天起床佩戴义肢已经与近视的人睁眼找眼镜一般，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洗完澡，褚航换了身家居服，给残疾的右腿戴上了干净的胶套。

他习惯性拿起床边的旧义肢，目光不自觉停留在接触腔的裂痕处，脑中响起尤恩静的话语——“你现在佩戴的义肢，存在许多问题……长期佩戴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

褚航自然早就注意到了这些问题，也正是因为受了太多身体疼痛的折磨，才会由着家里人的意思定制新义肢，只是没想到会与昔日同窗相遇。

亦如尤恩静所说，她了解他的治疗过程、佩戴数据，甚至他身体实时的状态。在她面前，褚航竭力遮掩的一切完全透明，他的躲避多余又可笑。

尤恩静送来的袋子就丢在客厅的地板上，他从卧室向外看，视线刚好能落到那处。

犹豫半晌，褚航轻轻叹出一声鼻息，将旧义肢放回床头，转而架起拐杖走向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