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千里,穿行大漠,辗转流离,甚至锒铛下狱,她都没有一丝一毫地怨过,没有动摇过。仅仅只是为了见一面么?
如果,不止是为了见一面……那她是为了什么呢?
心跳轰然如擂鼓,她讷讷无言。
谢缨亦沉默良久,末了,却倏然温柔地、拉过她坐在身边,耐心问及她在朝华宫的点点滴滴:她与魏弃那段阴差阳错的孽缘,“放妾书”如何变了“婚书”;她又是如何有惊无险地离开皇宫、回到江都城,最终,却下定决心前来“投奔”。
两人聊至夜深。
“……原来如此,”谢缨终于了然一切经过,亦不由叹道,“难怪你会出现在这里,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
“不过。”他望着她澄澈无邪的眼睛,伸出手,若有所思地描摹着她的眉与眼。
许久,又蓦地一笑:“也许,无心插柳柳成荫呢?妹妹,说不定,你很快便能见到他了。”
沉沉闻言,一脸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谢缨却没有解释,只宽慰她不要多想,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出事,便借口天色已晚、不便扰她休息,转身离开。
......
一路行色匆匆。
直至,行经城主府前院那片碧色荷塘时,他忽的停住脚步,侧眸望向水面。
月色之下,池塘波光粼粼。
他脸上血色却几乎一瞬消弭殆尽,只剩凝重的冷意。视线一眨不眨,盯着水面中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的脸。
“现在立刻收手。”
他忽然低声道:“放她走。”
话落,四周一片死寂。
一息过后。
“……为什么?”
同样是他的声音,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之意响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到底是老天有眼。你的妹妹,谢缨,如今我替你找到了,不开心吗?”
“我说过,不要让她卷进来。”
“哦?”
“我与她早无瓜葛,她也不是我的妹妹,我们……早已两不相欠,”水面被风吹起波纹,他的脸如破碎的镜面。唯有嘴唇依稀翕动,低声说着,“别让她卷进这些事里,否则,我定会杀了你。”
“怎么杀?”
“……”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是谢缨,我也是,”他说,“若是你真能亲手杀了我,又怎会有今日。”
“……”
“所以,你杀不了我。”他笑得一派自如。
夜风轻抚,镜花水月转瞬成灰。
一切仿佛都未曾发生,无人注意。
唯他轻拭去唇边不知何时溢出的血丝,又不觉抬首,望向天边悬月。
无声间静立良久,复才喃喃道:“何况,是她不愿意走,你方才也听到了。”
“谢缨啊谢缨,”他说,“她生来……即是罪。你以为她躲得过今日,躲得过一世么?别忘了她是谁。你苦心孤诣替她瞒了这么多年,早已仁至义尽。眼下,是我们讨债的时候了。”
魏九的项上人头,他势在必得。
如今,既然连老天爷都帮了他一把——
他微微一笑。
定风城……
一个多好的埋骨之地啊。
第47章 再遇
谢缨曾预言定风城空耗一月、弹尽粮绝, 至多再守七日。
事实上,早在第五日时,情况已然岌岌可危。
突厥军在城外叫阵, 为显恫吓之意,不惜大肆屠戮流民、逼开城门。两军摩擦不断,日日战鼓声如雷。
可定风城中留下的魏军、多是早前与燕人交战负伤的兵将, 全无一战之力。
几番交战下来,城中守将更已折损过半,如今清点可用兵卒, 竟不足三千。
城主府中, 是一日胜过一日的愁云惨淡。
“雪谷可有消息?军师打算如何解定风城之围?”
“樊将军为何仍未苏醒, 医士可有诊治之法?”
“尹先生, 先生可有妙计?这城,我们还如何守得?”
议事厅里,四下吵作一团。
谢缨甫一踏入厅中,便被一群人围住,个个神情焦急。
间或还有几名前脚刚从城楼督战退下的副将,顾不得脸上挂彩,皆匆匆迎到他面前——如今主帅遇刺不醒,他这个曾“报信生擒突厥九王子、立下大功”的年轻谋士, 俨然已成了一群武夫的主心骨。
只是,几乎被压着一边倒、毫无胜算可言的局势,却早耗光了守城将士的心气。
“说来, 如今地牢中、不还关着那突厥王子么?”
有人提议道:“不如把他绑到城楼前, 若是突厥人再胆敢伤我一兵一卒, 便断其指,斩其手……如此一来, 他们定当心生忌惮。我等亦能拖得一时喘息之……”
“万万不可!”
话音未落。
谢缨眼神轻扫,身旁的年轻小将立刻会意,义正言辞地出声阻止:“突厥可汗早已派人送信,说那九王子若有丁点损伤,待他突厥军入城之日,便是屠尽我定风城之时。如今城中是什么情景,还能守得几日,范将军,你我与在座诸位都心知肚明!”
“这……!”
“还是说,你要拿城中老弱妇孺的性命去赌么?咱们赌得起么?!”小将厉声道,“咱们行军打仗,生死有命,可城中百姓何辜!范将军,末将自知冒犯……但此事若无主帅决断,定不可行!”
原本提议的副将被他一番声讨、说得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