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让金不换心眼小,在她手里吃了一回瘪,从此,却真记了仇。
打那以后,他每日游手好闲的事项中便又多加了一项:来学堂门口堵人。
不能明着欺负“弱质女流”,便“呼朋唤友”,一群公子哥洋洋洒洒跟在她背后。
沉沉见了,也不生气,反而领着萧殷,今天吃这家茶摊的牛肉面,明日试试那间酒楼的馄饨汤,吃完了,便手一指,指向背后的金不换,“金大公子结账。”
如此这般,吃了他金家半个多月的白食。
直到有一日,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学堂,正好撞见了那位金家二少——
但,严格来说,其实也不算撞见。沉沉后来想。
那一日,她明明只是隔着马车,瞧见了伸出车帘的、一只素白的手。
瘦弱,纤长,依稀只一层皮附着骨。
她甚至都没见着那金二长什么样。
后来才听人说,原来这位金家二少自幼先天不足,病得厉害,是出了名的“药罐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药罐子”,如今,却撑起了金家偌大的家业。据说,金不换平日里最怵的就是他这个二弟。起初沉沉还有些不信。
结果那日,也不知金二把金不换叫过去交代了什么。从此后,这小心眼的金家公子,竟当真再没来找过她的麻烦。
所谓人情债,就是这么欠下的。
沉沉对这位“金二公子”的印象,亦不可谓不好。谁想后来,那素未谋面的金二,却让她用一桩婚事来偿——
人情债不明就里越欠越多,也就恩义成“仇”了。
“好你个谢家女,”金不换怒声道,“我二弟也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一门心思要娶你,你竟敢抵死不从,逃得无影无踪,把我二弟的脸面往哪放?!如今竟还敢送上门来!”
“不是‘逃’得无影无踪。”
沉沉被他吵得头疼,不得不耐心解释:“其实,我一开始就没点头答应过呀。”
金不换:“……”
金大心中又怒又气,一时恶向胆边生,摆手招呼身边的四五名跟班,便上前将那小摊团团围住。
莫名其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陈缙:“……”
环顾四周,他手中才刚提起的笔,又悄然放下。
沉沉回头望他,脸上浮出歉意的笑。
“可我还是觉得,不能让你写这些,”她指着手里的废纸,“万一你以后真的做了青天大老爷,他们拿来戳你的脊梁骨怎么办?”
陈缙盯着她,眸光低暗。
“是吗?”片刻后,方才低声说,“你高估我了,我不是做青天大老爷的料。”
“你是。”
“……嗯?”
他眼里写着明晃晃的“你哪来的底气说这话”。
“你肯定是呀。”沉沉看在眼里,却依旧笃定,随即,手指又转而指向自己。
“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谢家的芳娘,谢沉沉呀,”她说,“小的时候,我和虎头最是贪玩,可你分明和我们一般大,每一次去找你、你都在闷头读书。那时我问过你,念书有什么用——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说的,你说,‘大丈夫’……”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
【当读圣贤书,养浩然气,造福于民,成不世之业。】
她早已忘了那句话怎么讲,却还记得小书生说话时的神情。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所以,你一定能做大官。日后,你做了大官,”沉沉庄而重之地拍了拍他肩,“一定要记得我是你朋友。”
陈缙:“……”
说了半天,敢情话在这等着呢。
沉沉看他起初动容、一瞬又变得如吞了苍蝇难上难下般的表情,不禁笑得开怀。
“你个妮子,还笑得出来!”
这一笑,却着实把早已怒发冲冠的某人气得够呛。
金大少爷当即招呼左右,怒喝道:“给我把这破摊子砸了!人带走,押去给我二弟赔礼谢……”罪。
一个“罪”字还卡在喉口。
他忽觉后颈一冷,好似刀锋掠过,惊得回过头去:可身后哪里有人?!
反倒是谢沉沉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白衣人。
眼神先是落在小姑娘的绿萝裙,又飘到一旁青衣书生身上。
……男人?
还是个身形高大的女子。
饶是金不换这么一个纵横欢场的老手,陡然见了那人的脸,也不由屏息凝神打量一番,不受控制地心口狂跳。回过神来,脸已烧得通红。
魏弃的目光掠过那对着自己直流口水的傻子,眉心不着痕迹地一蹙,转手将手里拎着的油纸包递给谢沉沉。
“阿九!”
沉沉不知他头先跑去了哪,又听到多少方才金不换的话,只直觉他表情不对。
恐他当街杀人,又连忙挽住他的手。
魏弃侧眸瞥她一眼。
“晚上还有灯会呢。”沉沉立刻小声道,又把揽住他的手收紧些。
言下之意,若是在这里杀了人惹了事,晚上可就得在牢里过了。
陈缙离得近,见两人旁若无人地耳语,默不作声地退开半步。
——他大概不知,正是这半步,叫他免了一死。
沉沉问:“就小小收拾一番,别闹得见血惹来官兵,好不好?”
魏弃盯着她,眼神渐敛去杀气。
末了,淡淡应了一声:“好。”
金不换还在对着“美人”流哈喇子,忽觉腰间一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