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低头看,却见自己腰带不翼而飞,裤子松松垮垮掉到膝上,再看自己那几个跟班,毫无例外,都提着裤子面面相觑。
“好啊!哪个小兔崽子干的好事!”
他登时气得脸上滴血,顾不得底下漏风,叉起腰便大骂道:“是谁!谁!给老子站出来!”
问了一圈,却始终没人回答。
唯有背后一阵大力、他被拉得趔趔趄趄往后仰,才发现腰带不知何时又栓回腰上——只不过,是几根连在一起,打了死结的那种。他同几个鞍前马后的跟班,这回终于脸贴脸,肉贴肉,被捆成一组扎扎实实的粽子。
他一惊,正要呼救,却见方才自己看直了眼的“美人”从跟前走过。还没看清“美人”如何出手——
“哎哟!”
金不换捂着脸颊,忍不住凄凄惨惨戚戚地大叫起来。
四下哄堂大笑,只那耳光声清澈响亮,久久未绝。
......
半个时辰后。
沉沉用目送壮士般的眼神,送走了鼻青脸肿的金不换和那几个路都走不稳了的跟班。
顿了顿,又低头看向魏弃的手,问:“手疼吗?”
魏弃闻言,翻过手掌给她看,却见掌心玉色莹润,连丁点红肿的迹象都没有。
沉沉一时默然,这才放下心来。
想起自己手里提的油纸包,又不由放到鼻尖嗅嗅,问他:“这是买的什么?”
“毒药。”魏弃轻飘回答。
沉沉笑着吐了吐舌头:“那到时毒死我好了。”
说着,却把油纸包放回去魏弃手里,又转而走向正在收摊的陈缙。
魏弃脸上的笑容一瞬隐去。
陈缙见她走来,又瞄一眼她身后那位,脸上神情也有些僵硬。
“拿着,这个,还有这个,”沉沉却丝毫不察,只一股脑将头上发簪、腕上玉镯——甚至耳朵上那对碧玉耳环,都一一取下,放在了他面前的小桌上,道,“你都拿去当了,路费应当就够了。至于你爹欠的赌债……”
几百两,她肯定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的——
不对,给她好几时好几会儿也拿不出来。
沉沉低下头,颇为难地思忖片刻,末了,只好恳切道:“我认得几个金家人,想办法让他们宽限一段时日,至少也拖到你考完会试。”
陈缙道:“你方才才打了他们的大少爷。”
言下之意,哪里有打完人再让人宽限的道理?
沉沉却摇了摇头:“我认的又不是他,是金家的三少爷,他和我阿弟是同窗。人虽娇气了些,却不坏……”
这形容怎么这么耳熟?
她话音一顿,莫名想起昏暗地牢中,就着饴糖、皱着脸喝药的“卷毛狗”。
可这念头亦只一晃而逝,她很快又道:“明日,就明日,我请他递个话给金家二少。二少才是金家说得上话的人。”
陈缙闻言,沉默良久。
末了,却依旧还是摇头道:“不必这么麻烦。我可以再等三年。”说着便要把她那堆耳环玉镯推回来。
“不可!”沉沉忙按住他手。
两手交叠,忽觉背后射来一道眼刀。
小姑娘忙往身后瞥了眼,轻咳一声,又悄摸把手指挪开。
却仍是正色道:“今年就能考,为什么再等三年?何况,这些本也不是白送给你的。”
陈缙:“……?”
“你收下我的东西,须得答应我,日后做了大官,要多照拂我——还有,”她手往后,拽住少年纤细手腕、往自个儿身边“拖”了两步,扬扬下巴示意道,“还有他。”
他?
陈缙一怔,目光向上,对上魏弃毫不掩饰、大概已在心里活剐了他万千遍的眼神,嘴角不由抽抽,心道,你确定需要我“照顾”他?
沉沉却看得直笑,一本正经道:“总之,你当得成官,就做一个好官,若是做不成官,你也是堂堂正正的举人老爷,是我的朋友。背可不能弯,得挺直了。”
说完,也不管陈缙什么反应,她把桌上一应金银物什尽都推给他,又学着戏文里写的江湖义气般、略一拱手,随即便拉过魏弃,转身就走,一路往朱家藏身巷尾的那处小院走去。
魏弃没“挣扎”,凉飕飕的眼神却瞥过两人交握的手。看了好一会儿。
——以为意气难平,竟然,好像也……就这么平了。
他装作不经意地反握住她的手,怒火早已消弭,嘴上却还在找补,阴恻道:“区区举人罢了。九品芝麻官,也值得你如此费心?”
从前在朝华宫里,她就看重那只狸奴胜过自己。
如今出了朝华宫,怎么还有这么多活着会喘气的废物碍事。
他一个都看不惯,最好全杀了——
不过。
一想到杀了他们,谢沉沉贪生怕死,固然不会因此而死,却会难过,会流泪,会生闷气不理他。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让他们活着得了。
“举人也很厉害呀。”
沉沉却全然不知他脑子里那些坏主意,只认真同他解释道:“我如今还认不得百来个字呢。读书人,能读得进去书的人,总还是有些厉害在身上的。”
魏弃问她:“武夫就不厉害了?”
“……啊?”
他又说:“且那书生的字写得不如我好。”
这都哪跟哪呀,怎么还开始攀比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