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本就正值贪玩年纪,又许久没见过这般热闹场景,当下看得目不暇接。
一时要去瞧人怎么打树花,一时又钻进人群去看大汉顶缸、跟着众人一同拍手叫好。
和这泥鳅似的揪不住的丫头相比,魏弃——却总能在人群中找出最安静的一块地、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显然并不打算参与其中。
沉沉看完了热闹,四下一望,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在身侧,又立刻反身来找。
“不看了?”他问她。
小姑娘摇摇头。
揭开面具,绘声绘色地在他面前把方才所见“奇景”重演一遍,又道:“当然要看!阿九,你方才有没有看到,那个大叔嘴里能喷火!”
魏弃原想说那不过是嘴里事先含了一口酒、用以唬人的把戏,他在书里早都见过。
可一见她那笑意粲然的模样,不知为何,却终究没说出口,只任她紧握着手,把他拖进人群里去。
紧握的手心,不多时便汗意涔涔。
可她似乎压根没想过要松开的事。
只带着他艰难地穿行于人潮之中,每经过一处热闹的,便停下来看看,又同他讲起许多少时的趣事。
说着说着,忽又指指不远处那坐在父亲肩膀上看耍狮的小姑娘,道:“从前,我便是这么看灯会的,”沉沉面带怀念,“我打小便长不过人家,踮起脚、跳起来也瞧不到在表演什么,阿爹怕我哭鼻子,便次次那么扛着我。”
直到后来,谢父年纪大了,她又长得实在白白胖胖。
谢父扛着她没走过半条街便气喘不已、要停下来歇。
谢缨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这“苦力活”。
少年扛着家中小妹,前呼后拥地带着一堆玩伴,每次都挤到人群的最前排去。
可尽管到了最前排,怕旁人挤到她,他还是稳稳把她扛在肩上。
旁人打趣说他溺爱,日后要把家里妹子惯得嫁不出去,没人敢娶。他顿时俊脸一沉,反问说溺爱又如何?
【若是连我也比不过,何来的脸娶我家小妹。】
兄长虽“恶名在外”,从小到大,却从没亏待过她一丝一毫。只是如今……
如今,一切都变了。
沉沉的脸色倏然黯淡下来。
离开定风城已有数月,可她一直不愿去回想关于那红衣人的任何回忆,也未曾向母亲提起过半句、兄长“也许”还活着的事。
或许,只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英恪、尹轲,又或是谢缨。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身上有着怎样的过去。
不可否认的是……他如今已与她,与所有魏人身处对立的两面。
他们若有下一次再见,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她不愿想,也不敢想,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又提起笑脸来,向魏弃伸手示意长街正中央、最是热闹的金枝酒楼。
听名字也知道,那酒楼是金家人名下产业。
说起来,这金家也的确“业若其名”,凡他们所营,无论酒楼银庄,抑或赌场布坊,概都以金为名,或装潢中“处处见金”,唯恐旁人不知他们家财万贯似的。
此刻,酒楼内外早已被围得人山人海。
“每年上元节,金枝酒楼外头都会垂挂十处灯谜,”沉沉指着那从二楼窗外直坠而下的红色长幅,“若有人能猜对所有灯谜,尤其是最后一道、由金家家主所出的对联,便能得黄金十两,同城中工匠花费数月制成的‘灯王’一盏。”
只不过,在她记忆里,似乎从没有人拿到这十两就是了。
就连小时候、在她心里文采最佳的陈夫子——也就是陈缙的老爹陈秀才,也败在了第七道上。
所以,那十两黄澄澄的金子也好,那盏巧夺天工、年年花样不同的“灯王”也罢,诚然也不过是金家人用以炫耀家底的一种手段罢了。
只是赏金丰厚,加上节日气氛使然,年年仍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沉沉也不例外。
虽觉灯谜八成猜不中,却还是忍不住拉上魏弃凑上前去,仰头望向金枝酒楼前那一盏高悬门前的走马灯,问一旁专责招呼往来客的小二道:“今年的走马灯,里头图案绘的什么?”
寻常的走马灯,样子颇似圆柱宫灯,内里多附一层剪纸,待灯中燃烛,热气上浮,图案便随着纸轮辐转而动,灯屏上物换景移。那模样是否活灵活现,是否毫无滞停,都颇为考验匠人功底。
而眼前这盏灯,更是丝毫不吝点缀,金座托底明珠垂,也不知使了什么技法,每转过一轮,图案竟都不相同,犹如看皮影戏一般,层层叠叠,人物翩然纸上,精巧灵动。
“这画得什么,你们姑娘家家的便不知道了吧?”
小二闻言,一脸骄傲:“这也是我们当家的消息灵通,方才第一时间能知晓,如今我们大魏,可出了位‘神人’了!”
“神、神人?”
沉沉仰头盯着那灯盏上战场厮杀、你追我赶的画面。看得脖子都酸了,也没想明白个中关窍。
反而是身后默不作声的魏弃,倏然抬眼看了那灯。
面上神色,立刻便微妙起来。
“正是!”小二道,“想当初,我们吃了燕人多少苦头,二十余年,几番交战,从未在北燕马蹄下讨得丁点好——唯有这位九皇子殿下!”
说着,他伸手指向灯上绘着那猿臂蜂腰、手持两把双剑,小山般壮实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