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朱严提着药包回家,远远的,便望见台阶上坐着的两道一高一矮身影。
走近了看才发现,竟是沉沉与那来路不明的美貌少年,两个人人手一只破瓷杯,低头喝水,谁都不理谁。
“这是在……做什么?”朱严一脸疑惑的问。
那少年生着气,显然不会理人。
“没做什么。”
沉沉倒是好声好气,抬头冲他笑:“我们才看完婶娘出来,有些累了,便停在这喝口水。”
朱严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又问:“今夜灯会,外头正热闹,你们不去看?”
“再不去,可就赶不上猜灯谜了,我方才从永安街经过,还瞧见那打树花的、顶缸的……”
一年到头,江都城里最热闹的灯会,也就上元这一天。
沉沉打小最爱凑热闹,岂能不被说动?
当下从魏弃手里收了茶杯,又和自己的一并送进屋里。与朱家夫妻俩寒暄片刻,飞快小步跑了出来。
又坐回台阶上。
方才生闷气的时候,和魏弃刻意隔开坐,如今好像不那么生气了,便又坐近了些。
“阿九。”她喊他。
“……”
“阿九呀,”沉沉抬头看天,忍不住撇撇嘴。
半晌,却还是小声道:“别生气了。大不了我答应你,下次吃了第一口,一定不吃第二口,行不行?”
魏弃说:“我不是不让你吃。”
嘁。
口不对心。
“那我也没有生你的气。”
“……”
“就像你没有不让我吃旁人给的东西一样。”
口不对心,谁不会呢?
沉沉觉得自己的脑袋变得聪明极了,可忽然想起初见时,朝华宫里那永远只吃清汤寡水面的少年,心里又泛起几分酸。
她何尝不知道,魏弃只是在用他认为的方式对她好。
就像她希望他能拥有很多朋友一样,他也希望她能对这个世界多出几分戒心。
只是从没人教过他,有些事,同样是劝,温柔也有温柔的劝法罢了。
所以……她便只能一样一样、身体力行地“示范”给他看。
“好嘛,”小姑娘于是说,“大不了,以后除了你给的东西以外,旁人给的,我都想一想再决定吃不吃,好不好?”
“……”
魏弃说:“好。”
“但你下次不能给我吃难吃的糕饼了。你明知道,你给的,我咬着牙都会吃的。就像你对我那样。”
“……好。”
“其实方才你和我斗气的时候,”沉沉说,“我一开始有点不开心,可是后来,反而觉得开心了。”
魏弃问为什么。
从脸上的表情看,大概是真的没猜出来,她方才那副不说不笑的样子是“开心”。
沉沉看得直笑。
两手捧着脸颊,小姑娘嘴里喃喃自语,说:“因为……我知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呀。”
这句话,还是公孙军师教给她的呢。
话音落地。
远方天际,忽有烟花炸响。
漆黑夜幕,火树银花,映得半边天亮。沉沉仰头看烟花,又侧头看他。
她说:“阿九,你关心人的样子有点怪。”
“……”
“但是,虽然怪,我还是知道,”沉沉说着,忽凑到他耳边去,小小声道,“我啊,已经是这世上,得到阿九最多、最多‘好处’的人啦。”
第54章 灯会
正月十五, 上元灯节。江都城中,街市如鼎沸。
沉沉下午才带着魏弃闹出过那么大一番动静、自觉不宜再张扬,是以进了永安街的第一件事, 便是在临近的面具摊挑了一只青面獠牙的修罗面具戴在脸上,又给魏弃精挑细选了一只“半遮面”。
浅金色的花纹流转,绘出活灵活现的长颈神凰。
魏弃微弯下腰来配合, 她踮起脚尖,庄而重之地把那面具戴在他脸上。
摆弄调整了好一会儿,末了, 方才满意地笑起:“果然, ”朝华宫第一狗腿重现往日风采, 不遗余力地吹捧道, “阿九的脸,就是要戴最花里花俏的面具才般配。”
只可惜,她是顶着自己脸上两只犄角、白得像鬼、怒目圆瞪的面具说的。
便是再热烈缱绻的话,经由一只“恶鬼”的嘴说出来,也难免显得诡异。
魏弃闻言默然,掀开她脸上那修罗面,露出面具底下、小姑娘俏生生的笑脸。
“你戴我脸上的。”看了半会儿。
这少年终忍不住说了实话,蹙眉道:“青面獠牙, 与你不相宜。”
“不不、才不要!”眼见得他要探手来取,沉沉却忙死死护住脸上面具。
三两下间,又把面具牢牢戴在脸上。
小脸尽藏在那彩绘面具底下, 她瓮声瓮气道:“鬼面具戴在我脸上, 我瞧不见便不害怕, 戴在你脸上,阿九, 我都不敢和你走在一处啦。”
魏弃:“……”
与谢沉沉一起待久了,他终于时常能体味到,所谓好气又好笑是什么感觉。
......
上元观灯,人山人海。一眼望去,只见家家户户门前皆缀彩灯,样式无不新奇。
仰头望,夜空是孔明灯之海,无数雪白灯盏浮空,载着新年祈愿飘然远去;
四周环顾,人间烟火更彻夜不息,且不提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贩叫卖声不绝,更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杂耍艺人各展身手,戏狮走索,耍刀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