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凡事都是对比方才出真章。
她吃过怪味圆子之后,竟真觉得后头吃到的这颗,是有生以来吃到过最好吃的麦芽圆子了。
一时间,原本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她笑着抬起头来,要和魏弃分享自己的“发现”。
结果还没开口,却见这位九殿下盯着自己,一脸白日见鬼般愕然表情。
和他那张仙人般毫无烟火气的脸格格不入——偏偏又显得有几丝难得的活气。
“怎、怎么了?”沉沉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不由跟着吓了一跳,小声问。
“……”
魏弃说:“谢沉沉,你难道就没觉得,这圆子有问题么。”
“是有问题呀!前头两颗味道古怪得很,又辣、又苦……”她皱着眉头、掰着手指数。
可数到第三颗,仍是笑起来:“但后边的很好吃,比我做的好吃多啦。”
“殿下方才从哪里买来的?”她说,“我要去偷学一番才好,这样,以后无论在哪,便都能学来自己做着吃啦。”
魏弃闻言,目光定在她脸上,久久不语。
这表情……
沉沉担心他一气之下、叫那卖圆子的摊贩血溅当场——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算账”。
是以,又急忙给人说起好话来:“其实,说不定,这圆子就是故意这么卖的呢?”
沉沉道:“酸、甜、苦、辣、咸……嗯,也许有人就喜欢吃辣的酸的,只是我吃不惯。下回不买他的便是了……或者,让他单做甜的。”
她早已忘了方才气愤不已要去算账的人是谁——大概那一只好吃的圆子,已足够抵清前头难吃的“罪。”
“是我叫他这么做的。”魏弃却忽道。
沉沉还在想怎么替人开脱,闻言不由一怔,呆呆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
魏弃盯着她迷茫的眼睛,又再说了一次:“是我让他,故意做成这样的。”
若不是她今日说起与尹氏的往事,说起她一点没犹豫地吃下疯妇人给的饴糖。
和她待得太久,他有时竟会莫名其妙地忘记:从前在朝华宫里——至少,没有她在时,他曾是从不吃任何由他人经手的食物的。
六岁那年他便知道,何谓祸从口入,人心难防。
哪怕是由小照顾他到大的宫女蓝姑,也会在利益的驱使下,毫不犹豫地给他下毒。遑论其他人?
他习惯了防备所有人,也不信任何人。
可是谢沉沉,却会毫不设防地收下旁人给的一点小恩小惠,倘若自己不慎吃了亏,还要为别人找些理由来开脱。
一次,两次,每一次都如是。
他实在不禁怀疑:像她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活到今日?
又不得不想,如果未来,她仍然还是这样,他能如何护她,护得几时?
她越是对他好,他越是忍受不了她对所有人都好。
因为对所有人都好,意味着,所有人都能伤害到她。
因此——说他疑心病也好,无事找事也罢。魏弃想。
他宁可她吃一堑长一智,也不能容忍任何无法挽回的情况在眼前发生。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也绝不容许。
魏弃说:“哪怕是我给你的东西,你也不能全无防备。”
更不该明知第一口难吃,第二口更难吃时,还为了他而去试第三口。
他不需要她爱怜他的感受,共情他的情绪,为了他而委屈自己。反正他不会痛。
他要的,是她不好时便说不好,不愿就说不愿,仅此而已。
“我……”
沉沉显然被他一番话说蒙了,下意识道:“我、我为什么要防备殿下?”
“是防备所有人,包括我。”
沉沉哭笑不得:“那岂不是太累了。”
她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也正因为如此,可以哭笑由心,喜怒由己。
在这一点上,魏弃与她,从来都是不同的。
“我不要,”所以她说,“殿下,我不怀疑你,不防你——你对我好,我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揣度你?”
“谢沉沉。”
“何况——何况!殿下读了很多书,也不能蛮不讲理,哪有这么教人防人的呀?”
沉沉说:“先认识那个人,觉得他是好人,才会吃他送的饼,若是看错人,吃了亏,那便认了,以后不吃了就是。而不是吃过一次坏饼,就觉得全世界送饼的人都是坏人。”
没事和糕饼置什么气呀?
说完,沉沉与魏弃对视一眼,忽的伸手向那油纸包,捻出了第四只饼。
正要吃,魏弃却捉住她的手。两个人斗气一般,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最后,却还是魏弃的力气大,把那饼送到自己嘴边,咬下一口。
他眉头紧蹙,艰难地把那几乎要酸掉他牙的糕饼咽下去。
沉沉不服气、也凑过来跟着吃了一口,立刻龇牙咧嘴,被酸得睁不开眼。
“还吃吗?”他问她。
沉沉不说话,用行动替了回答。
于是,在朱家小院门口,在往来路人奇怪的视线中,他们就这样一口接一口地,吃完了“酸甜苦辣咸”的几只“坏饼。
末了,皆是面如土色。
还是沉沉扭头奔进院里,向尹氏讨了两杯水来喝,两个人这才没被咸死在路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