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人马与其说是打交道,不如说每次都是在鸡同鸭讲,最后不欢而散。
若非彼此之间还有利益可谋,兄长又与那英恪有约在先——
“静观其变。”曹睿忽道。
“可是,”曹贵却忍不住面露犹疑,“若是坐视不管,万一到时他们反咬一口……”
“反咬一口又如何?本就说好只是一笔交易。我们并非那群突厥人的走狗,他们也无权对我们指手画脚,何况,他们答应我的事,也并没做到。”
曹睿冷笑道:“连个人都找不到。一群废物,不堪大用。”
曹贵闻言,愣愣抬头,看向面前的堂兄。
说起来,他还记得堂兄年轻时,似乎是以文秀宽仁闻名上京的。
人们都说,这是一位有勇有谋、心怀天下的中郎将。当时,堂兄还是醉心于武艺的。
若是伯父还活着,如今来看一眼,想必都要认不出自己这个儿子……了吧?
曹贵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小心擦去了额头那不由自主冒出的几滴冷汗。
曹睿却似乎没看到他那瞬息万变的脸色,只闭目养神片刻,忽又道:“九皇子的事,让烟柔多留神。”
他口中的烟柔,也就是曹贵的女儿,如今宫中的惠妃,曹烟柔了。
皇后名为养病,实则被幽禁宫中,昭妃醉心礼佛,有意避宠。
这一年多来,本是贵人的曹烟柔,与另外一名年轻答应渐得圣心,如今,已是宫中最受宠的二妃之一。
姓曹,自然是要为曹家人做事的。
必要时候,也须得学会吹吹枕边风才是。
曹贵知道兄长的言下之意,当即喏喏应声道:“是、是。我晓得了,我……我这几日便遣人同烟柔知会一声。”
曹睿便不再说话了。
靠着椅背,阖目不语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睡着一般。
但曹贵知道,这便是兄长暗示他不必在此徒增吵闹的意思了。
是以,他很有眼色地找了个借口,转身匆忙离开。
书房中很快只剩曹睿一人。
但实际上,又不止他一人。
他从桌下暗格中抽出一封书信,看过之后,沉默良久。
“盯住她。”最后,他说。
“必要时,可以杀之。但切记,把握好时机。”
“我倒要看看,魏峥还有什么把戏?”
语毕,他朝窗下挥了挥手。
肉眼所见的变化,自然什么都没有。
唯有空气中的气息蓦地沉静下来。他便知道,那个人走了。
可他的视线并没有从窗棂的方向挪开,相反,他转而定定望向窗边那盆——称得上不伦不类的“花”。
当然,准确来说,那其实是一根竹子。
一根……不像富贵竹般枝繁叶茂,也非玉山竹般自成景致,看起来极为普通的、孤零零的竹子,有成人手腕般粗细,直上直下,连一片多余的竹叶都没有,简直全无美感。
就那么种在花盆中,与其说是盆栽,不如说更像一把青色的、笔直的刀鞘。
尽管他已许多天没有为它浇水——更没有任何人敢轻易碰他书房中的东西。可是眼下,那花盆中的土壤却仍是湿润的。
这是一根顽强到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它的竹子。
他有一瞬的晃神。
于是,隔着二十余年的时光,他仿佛又回到自己三十五岁那年的寒冬了。
那个女人彼时就坐在窗下吧?
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层帷幔。他看不清她的脸,可是,却清楚地听见她说——用一种近乎雀跃,到后来,又带着无法掩饰的动容的语气。
【这是我家乡人人都会种的竹子呢,中郎将大人,您没有见过吧?】
【我想将它送给您——】
【作为交换……可不可以请您,答应我一个愿望?】
......
她说。
【中郎将大人,可不可以请您,不要忘记我呢?】
*
谢沉沉生病了。
说不上来病因,但可以确认的是,这病来势汹汹。
她当日病倒,便开始彻夜彻夜地发起高烧。
这感觉颇似她初来朝华宫时,几乎花光了整月的月钱为魏弃买药膏,却发现那药膏被随手弃置雨中,浸润了水不能再用时的那次。
心气一折,人马上就倒了。
太医倒是来看过两回,但到最后,也只是无一例外地频频摇头,说让她安生静养,不要劳累,开了几副养气宁神的方子给她,也就再没别的法子了。
沉沉本来也没力气,脑子晕沉沉的,便也没有多问。
唯一,只“多问”了一句:“下回来替我看病,”沉沉说,“可不可以叫陆医士来?”
“陆医士?”那太医却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两条白眉皱起,“哪个陆医士?”
“陆德生,陆医士。”
“太医院中并无此人。”
那太医甩下这句话,便蓦地背起药箱、头也不回的领着药童离开了。
看那仓皇离去的背影,仿佛她提了个多么恐怖的话题似的。
留下沉沉呆坐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的确,自己这次回宫之后,便再没有见过陆医士了。
难道陆医士辞官了么?
她有心想问个明白,可她整日都在发烧或者昏睡,清醒的时候很少。
难得醒来的时候,也至多只能给自己煎服药,又给肥肥准备几日分量的食物,便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