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就是她生而为人,还能被榨尽的最后一丝“价值”。
这,就是她的结局。
“也许她的确如史书所载,貌丑无盐,行事粗蛮,因此而不受宠。”
魏弃说:“但,阿史那珠之所以能被称为‘神女’,本也不因她的皮囊华美,而是因为——她尽管不美,仍然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与尊重。”
早已分崩离析的腐朽王朝,让明珠蒙尘,沦为鱼目,却还在史书中,极尽丑化地描绘着这位公主的格格不入与“粗俗”。
她的死,是一个时代的流亡。而身处其中的人,犹自浑然不觉。
直至时隔多年,在这冷清的宫室之中,烛火摇晃,人影熹微。
一对少年夫妻依偎着,聊起她。
沉沉说:“我觉得她……很厉害。”
尽管她贫瘠的辞藻,无法支撑起文采斐然的溢美之词。
可她仍是若有所思地低声说着:“我见过那些吃不饱饭的人,我也……曾经每天都吃不饱,所以我知道,能说出‘让每个人都能吃饱饭’这样的愿望的人,有多厉害。她真的在关心那些人,所以她知道,比起那些渺不可及的愿望,最大也最实际的愿望,就是先让人吃饱。”
“嗯。”
“我也想认识很多很多字,学更多的东西,”她说,“这样,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做到,不止给人一只饼……”
她忽的想起沙漠驿站中,那些为了糕饼打架的孩童。
想起一身污脏的少年长生,他还给她的“一饼之恩”,改变了战场上无数人的命运。
沉沉说:“不止给一只饼,我还要教会他们怎么做饼,我、我先学,然后再教会他们,怎么才能赚到买米面的银子。”
“嗯。”
“虽然我有些笨……”
“你
不笨。”
“但是我会好好学的!”
“……嗯。”
魏弃低垂眼帘。
听着她莫名被故事鼓舞、一句比一句笃定的“许诺”,看着她因心虚和激动而涨红的脸颊,忍了许久,到这时,却终于还是没忍住,蓦地弯唇一笑。
“我教你,”他说,“……不止教你一个人。”
“诶?”
沉沉一愣:“不止我?那还有谁?”
魏弃没有回答,只伸出手去,又一次,隔着衣衫轻轻覆上她的小腹。
沉沉歪了歪脑袋,问他:“什么?”
什么话都不说,莫名其妙摸她做什么?
“除了你。”
而魏弃说:“还有阿壮阿花。”
沉沉:“……”
怎么他也学起她给阿娘写信时,那种“管他八字没一撇,提前先说好”的风范啦?
小姑娘扁了扁嘴,低声咕哝:“那还得等到什么时……”
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魏弃却在这时,轻轻地,轻而又轻地拥住她。
“这一次,是真的阿壮阿花,”他说,“只是他们粗心的父母亲,没有及时发现他。”
直到意外发生,一向粗枝大叶、又是第一次做娘亲的小姑娘,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
前来把脉的太医心惊胆颤,将那脉案看了又看。
终于,却在止不住的颤抖中双膝跪地,向他连声道起恭贺恭喜。
恭贺,恭喜?
于是,第一次做“父亲”的少年郎,也怔在了原地。
于是。
这便是,“你和我的孩子”来到世上,被你我所知的第一日了。
第76章 临别
魏历开元二十四年春, 三皇子骁出使辽西,七皇子治随行。
九皇子炁奉上命,彻查北疆贪腐案, 诛灭涉案朝臣二十余名,手段雷厉风行,共缴黄金十一万三千, 银五十万两,珍宝若干,皆收归国库。
然其铁面无情, 公而忘私, 凡涉事者, 三族皆灭, 终致世家怨声载道。击鼓鸣冤者,以死明志者,数不胜数。
二月末,徐家孤女不顾地冻天寒,着单衣缟素,三跪九叩,自城外五里入京面圣,血浸青砖, 以此陈情。
帝动容,闭九皇子炁于宫,静思己过, 修养心性。大皇子晟素有贤名, 受朝臣推举, 主持大理寺誊写卷宗,惩恶扬善, 以彰上意。
至此,北疆贪腐一案落下帷幕。
.....
魏弃在被“关禁闭”前的几日,做的最后一件“大事”,是替谢沉沉给早产得子的谢婉茹,送去了一封家书。
只不过,喜得麟儿,毕竟是件喜事。她虽受困宫中,亦不能只送几页纸去。
思前想后,索性托他将她嫁妆里的两对金耳环同一只金镯子送去金铺熔了,重新打成一只足有手巴掌大的、沉甸甸的长命金锁。
美其名曰:“我也是做姨母的人了,给孩子添点心意是应该的。”
听她说得一本正经,魏弃便也没有拦她。
只是,身为“姨父”,亲自送礼过去时,他又额外在盒中添了五百两银票和一包碎银子——为什么这么送,个中道理亦很简单:
那早产儿虽生来体弱,可毕竟是魏晟长子,绝无可能受什么被亏待。不必旁人关心,也能活得很好。
倒是自己那位长嫂善妒的名声在外,谢沉沉那堂姐在大皇子府上过的日子,想必,便就没有这么松快了。
魏弃登门拜访,礼物装在雕花盒中,由魏晟代为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