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教你们如何耕种这些土地,但首先,你们要学会怎么读懂书,认识字,我会先教你们中间的一批人,然后,由他们去做新的老师,一个教一个……到最后,你们就都能理解书上写了什么、并且,把它教给你们的孩子们,就这样不断地传承下去。几十年后,一百年后,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吃饱饭,再也不用为了一张饼。一张……饼,就卖掉自己的孩子,杀掉别人的家人。再也不会了。】
【在这片沙漠里种上树,它们会为你们拦下肆虐的风沙,还有这些竹子,你们过来看,把它切开之后,里面便是可以饮用的泉水。不要小看这一点水。或许,日后,若你们中有人在沙漠里迷路、干渴缺水时,这一点水,便能救下你们的命。】
【尽管辛苦,但请你们,一定要不停地播种下去。也许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这里仍然是荒漠,但,到我们的孩子、孙子长大之后,这里便能成为绿洲。总有一天,辽西会成为世人期许之地,后人会传诵你们亲手写下的篇章。】
【所以,还请各位,在这片土地上,不分你我、携手共进,努力地……活下去吧。】
【只要活下去,未来与希望便会不停地出现在眼前,我会向你们证明,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挺直腰杆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她发现了一共七种,仅存于辽西的特殊矿石;改良了沙土耕种的方法,从此以后,只要在辽西的土地上,长出的瓜果,永远比别处甜美,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法生长出同样的味道,还有,这种竹子,”魏弃拎起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那紧贴她肌肤的竹节镯,“也是经她而发现。后来的三年大旱中,果然有无数人、因此而保全了性命。”
沙漠绿洲,黄金之国。
辽西仍然还是从前那个风沙肆虐的辽西,却渐渐成为商贾聚集之地,繁华之盛,不亚于上京。
然而,这也很快引来了一水相隔的突厥人毫不掩饰的觊觎,
“他们说,那名带来改变的少女,本是突厥人的公主,却因故流落到辽西——这当然是谎言。毕竟,那少女的面容形貌,与突厥人毫不相干。可他们仍然不惜发动战争、将她掠去,又赐给她无数牛羊与土地,希望她把同样的希望带到突厥,并将她尊为‘神女’。”
“辽西人本就与突厥有百世之仇,经此一事,仇怨更深。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民间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仍然组织起一支义军,哪怕以卵击石,也坚持要把那名少女带回辽西。后世人,也将这场战争,称为‘沉珠之役’——珠沉玉陨,蕙折兰摧,他们没有夺回想要保护的人,却付出了几千上万条性命为代价。”
赵莽得以起势,麾下笼络的数万军队,据史料所载,亦正是经由这场战役而来。
“而这名公主。”
魏弃说:“就是后来嫁与前朝末帝的突厥公主,阿史那珠。”
......
祖氏王朝彼时已然衰微,却不知用何办法,通过向突厥施压,将阿史那珠求娶为妃,两国以此交好。
阿史那珠入京之日,城中万人空巷,夹道欢迎。
人人都想亲眼见一见,这位据说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公主,究竟生得是何模样——
“那,那她当真生得很美吗?”
沉沉听得入迷,迫不及待地追问:“她不是因为很聪明,会读书,所以才受到所有人的尊敬的吗?为什么又扯到她很美这件事上来了?”
“因为,世人总爱风花雪月,才子佳人,”魏弃说,“他们总以为,只有美丽的皮囊才能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也习惯去将事情的原貌按照他们的想象美化雕琢。许多事,就是这样传着传着,逐渐变了味道。当他们发现自己错了时,反而要掉头破口大骂当事者令他们失望,可他们忘了,所有那些违背想象的现实,本都是他们强加于人。”
“这就是人。”
他说:“这就是,人性。”
阿史那珠公主,并非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昔年,祖氏末帝仓皇离宫时,杀尽宗族,又放了一把大火,焚尽皇室画像,阿史那珠的画像自然也包括在内。
除了当年亲眼见过她的人,再没有人知道她长成什么模样。
但,从文字的记载亦不难察觉,她的容貌,的确令上京人大失所望。
【风吹帘动,公主低眉。
惊鸿一瞥,墨沉纸碎。】
阿史那金公主,在欢呼声也掩不住的一片嘘声中,踏入了上京皇宫。
她本是辽西人人尊敬的奇女子,又被突厥人奉为“神女”。
然而,她在祖氏后宫中度过的后半生,却并不受宠,甚至可以说颇受冷落。
起居注中记载,她在宫中时,从未接受过祖氏的临幸。
纵然位份极高,可她说到底,只不过是一尊被捧上神坛的神像,一尊象征两国友好、却不被允许拥有人伦世俗感情的泥塑罢了。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她本该因自己聪慧过人的头脑和勤劳的双手彪炳史册,可到最后,史书上对她的记载,却只轻飘飘地落笔于她在祖氏兵败如山倒之时,如何被当做筹码而再度掠走,又如何在逃亡的路上,“拼死”为其生下了最后一位公主。随即,在祖氏被杀过后,惊骇而亡。她亦因此而被冠上所谓“忠贞守节”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