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不小两只箱箧,便把他这趟“出远门”所需的全部行装归置妥当。
沉沉却不放心,又一一掀开来、重新清点了遍。
末了,手里攥着那件用以御寒的狐皮大氅不住轻抚着。到这时,她才恍然回神、真正有了些离愁别绪的实感。
“这趟要去多久?”沉沉问。
“少则数月,多则数载。”
魏弃说:“但,我会尽可能快些回来……至少,在‘他’学会说话之前。”
他的眼神落在她养了三月、终于略微隆起些弧度的小腹上。
想来她说的陈年旧事,他明面上不说,却都记在了心里。沉沉不由失笑
“好罢,”于是她说,“行军打仗,真要折腾起来,确实是没个定数的事。我……算起来,也是去过战场的人了。”
“嗯。”
“记得写信回来。”
“嗯。”
“我寄家书过去,能收得到么?”她又问,“说不定秋日里,还能晒些果干寄与你呢。我阿娘少时常做给我同阿兄吃,去年没赶上时候,前年……前年那时候,我和你都不在一块。”
两年前,她记得,也是这般初夏时节。
魏弃千方百计送她出宫,为她铺路,许她返乡。
只是后来,她却还是抛下了江都城中的安稳人生,又兜兜转转回到了他的身边。
飞蛾扑火,战场相见。
那时的他们,又岂能想到后来经历的种种曲折呢?
“我那时给你写的信,你都没回呢,”沉沉说,“就是因为一直不回,所以我才担心你,还去找你。”
“……”
“但这回,恐怕就没法去找你了。”
她说着,苦笑了下,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看向那朱红庄严、紧闭的宫门。
右手轻抚上小腹,许久,方才低声喃喃道:“所以,你还是不要叫我担心罢,”沉沉说,“收到家书,记得写封回信与我……嗯,我只在定风城待过,还未见过雪谷,还有那雪域……什么什么城呢。你回来时,记得再同我说说,他们那是什么景色,有些什么顶好吃的吃食,好不好?”
少年不答,低垂眼眸,蝶翼般脆弱而密织的长睫轻颤。
沉沉却也不生气,只冲他伸出手来,勾勾小拇指,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从前小时与同伴玩闹的童谣。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什么?
“等你回来,教阿壮阿花说话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变了抄书三百篇。”
而沉沉念完了,心定了,却只仰起头来,冲他极灿烂地笑起。
她说:“我能顾好自己。”
“倒是阿九嘛,切不要太记挂我——倒叫自己,茶饭不思了。”
......
魏弃出宫那日,沉沉只送到了朝华宫门前。
目送他在众人簇拥中走远,她沉默静立着,久久不语。
一旁的杏雨梨云见状,对了个眼神。
杏雨摇了摇头,示意噤声。
梨云却到底年纪小、憋不住话:“姑娘不去送殿下出征么?”她小声问,“袁公公昨夜来过,说是……”
平日里暂且不论,至少今日,朝华宫的大门是打开的。
姑娘若是想送,便是要送到城门外,也是有人护着、不会阻拦的。
可不知怎么,这对平日里恩爱甚笃的少年夫妻,却像是早商量好了似的,一个不回头,一个不远送,仿佛九殿下这一去,不过是从前那般、入夜前便归来——可这分明是要远赴北疆,一场搏命的仗哪。
这打仗的事,没有个一年半载,哪能收得了场?
梨云家中,从前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只因父兄在战场上犯了事,牵连家眷,这才入了宫闱为奴。对这打仗的事,她自诩有几分“心得”。
更何况,谢姑娘如今肚子里还“装”着一个小娃娃呢。
想到这里,这小宫女越发不住地往谢沉沉那微隆起的小腹处瞥。
沉沉被她一语惊醒,回过神来,却没有追出门去的意思,反而冲人笑着摆摆手。
“回去吧。”她温声道。
离愁别绪,不是没有。
可她更明白,自己若是哭着送、送到城门外,魏弃心里至少得要难受十天半个月。
与其让他心里一直记挂着、放不下心,连觉也睡不安稳,不如彼此留个念想——如此这般,她倒是终于明白了两年前,魏弃不来送她的原因了。
也许她成长的脚步永远比他慢上一步……但还好,总归是能追上的。她想。
沉沉一手护着小腹,转身默默走向主殿。
正迎着檐下窝着那醒目的小白团子招手,忽然,那瘦削的身形却眼见得踉跄了下。
“……!”
原还怔怔站在原地的杏雨梨云二人,心下顿时警铃大作,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她。
“姑娘?”杏雨一脸担忧。
“我……没事。”
沉沉额上发了几滴虚汗,显然也被自己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晕眩吓得不轻。
缓了好一阵,方才攥住两人手臂重新站直身体。
“许是昨夜受了凉罢,”她解释,“总觉得热,便不舍得关窗,大抵吹风……着凉了。”
然则两个宫女里,杏雨毕竟年长些,做事顾虑稳妥。
思忖片刻,仍是不放心,又提议道:“要不,还是请位太医来替姑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