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杯酒,喝下去,其实既是成全殿下,也是成全了姑娘自己。】
【如若不然,姑娘您,便是亲手累得殿下至此的罪人,此后余生……难道,姑娘当真以为,殿下能甘心与您在这冷宫之中空守一生么?怕是日子一长,便生怨怼吧。若您不喝——您自然有选择的权力,您大可大喊大叫,将外头的人召进来,但若您这么做了……】
【您别这么看着我,我这张脸没什么好看的。您只要知道,您不喝,那这杯酒,下一回,便会喂到小皇孙的嘴里。姑娘,您的命贵重,小皇孙的命亦贵重,可深宫之中,如我这般的贱命,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您可想好了?】
她端起那杯酒时,手指甚至没有丝毫的颤抖。
只是定定地望着那送酒来的小太监的脸,许久,一行清泪倏然自眼眶滚落——可她分明不是在哭自己的命啊。
她知道,早就知道,从朝华宫外布下“天罗地网”的那一日,她便知道,魏弃尚且如此,自己的下场,恐怕也不会太好。
她只是看到眼前来送自己这一程的人,忽想起了一些旧事,一些旧人。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世上,人欠人,人害人,人救人,恩情还是怨恨,都有要还的一日。
临到头时,她终究还清了一笔“欠债”。
所以她说:【三十二,你哥哥死前,来替我报了一回信。】
【我承了这份情,如今,既然横竖都要一死,不如,便还了这份情给你吧。】
十月怀胎,尝尽艰辛。
一朝梦碎,魂断殿庭。
她已然明白,自己活一日,这执念便断不开。而她能做的,或许,便只有亲手斩断这份不该有的牵挂,斩断那条……束缚风筝的线。
他不愿要他们的孩子,却甘心为她困在深宫,永世不出。
那一刻她便知道,两个相依偎的少年,终于走在了命运的两端。
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无论她做什么选择,都无法改变她已然是他身上累赘的事实。若没有她,以他的本事,何愁不能天高海阔,远走高飞?
纵然他愿守她终老宫廷,愿意放弃外头的大好河山,但,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也不忍心。
“我死后……殿下,别再折磨自己,”沉沉最后说,“也别再……折磨我了,万不能,万不能像……一样,把我装在黑漆漆的盒子里,我怕黑,不喜欢那黑盒子……”
魏弃沉默不语。
她便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更不要……把我埋到地里受虫咬,一把火把我烧了吧。”
那声音低下去。
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了。
“若有来生,”她说,“还是,叫我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嫁个,普普通通的丈夫……殿下,这一生……”
梨云带着陆德生飞奔回宫时,一路仍喊着“姑娘”。
顾不得周围人的侧目与鄙夷神色,她只跌撞着跑进主殿,又笑又哭,一迭声说着:“姑娘、姑娘,我把陆医士带回来了,姑娘——”
有救了。
姑娘不会死了。
可她的姑娘,已永远无法再回答她。
谢沉沉死在她的十七岁又十五天,身中剧毒,不治而亡。
【这一生,真的好长,太长。】
【可我怎么就这么过完了呢?】
魏弃没有掉一滴眼泪,木然地抱着她坐在床侧。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无人说话。
唯她手腕上的竹节镯子再勾不住、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细碎的响。
*
当夜。
上京电闪雷鸣,彻夜暴雨。
露华宫中,赵为昭自噩梦中惊醒,冷汗连连,大叫着坐起身来。
侍女闻声、慌忙入内,却见她不等人伺候,已披了外衣匆忙起身。
“三郎,”她嘴里喃喃自语,“三郎,万不能回来,万不能……”
“娘娘——?”
“去备纸笔!快去!”
......
太极殿中,魏峥独自一人对弈。
一手执黑,一手执白,竟也下得有来有往,颇有意趣。
只不过。
听完从朝华宫中匆忙赶回的陶朔所言情况,他原本舒展的眉头却不觉紧蹙。
“谢氏当真死了?”不是那逆子从中作梗,又一次使的什么旁门左道伎俩?
陶朔点头,低声道:“且观其死相,恐是身中剧毒——”
“荒唐!”
魏峥闻言,表情顿时一变。
声色皆厉,将原本低头沉默的陶朔、亦惊得慌忙下跪。
“去查,那毒究竟是何人所下!”魏峥冷声道,“在朕的眼皮底下,至如今,那谢氏身边竟还能混进此番乱局之人——陶朔,你且说说,朕留你何用?”
“陛下恕罪!此番的确是臣疏忽,但臣实不敢有丝毫懈怠,朝华宫中……”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魏峥将手中黑子落定,垂眸,望向眼前再无转圜之机的死局。
许久,复才喃喃道:“谢氏既死,那逆子恐又生乱,如今,既留了血脉在世……”
“便找个机会,把他头顶那金针——拔了罢。”
魏弃作为“活人”的最后一丝价值已被榨尽,如今,更胆敢公然与他作对,将北疆战场置之不顾,一心困在宫中,要做个无人问津的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