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音起伏不定,时强时弱。每有抑挫之时,魏弃发间汗意便深一分。
可他仍是平静得几乎瘆人,仿佛听不到,看不到,察觉不出空气中凝固的杀意,只最后俯下身来,脸庞轻贴在冰冷的棺木一瞬。
“他们还想用这法子制我——”他轻声说。
如“控诉”,如情人间闲话的低语。
话毕,却又忽的笑起:“他们还想用同样的法子叫我束手就擒,”魏弃淡淡道,“你说,究竟是他们太天真,抑或我一直以来——太软弱?谢沉沉,是我太软弱……”
软弱到,一退再退,自以为能有转机;
软弱到不愿再动干戈,心甘情愿任人驱使,到最后,眼睁睁看着妻子横死榻上,怨气难纾——
“哈!”
起初,那笑不过是轻笑一声,仿佛忍俊不禁般短促。
他站起身来,笑声却逐渐难抑,变成歇斯底里、令人胆寒的狂乱大笑。
目光望向向桥下一众严阵以待的黑甲卫,捧腹不止:“怎么,还不动手,是等我自投罗网么?”
众人一时不解其意,强自镇定。
却见他猛地挥掌——
下意识侧身躲避的黑甲卫众人回过神来,见四周无人倒下,毫发无伤,反倒茫然不已。
再抬头,却见蜿蜒的血迹,从那面色森然的少年两耳耳孔流出。
他竟是一掌击向了自己的右耳。
两耳不住轰鸣震颤过后,世界仿佛陡然之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喧闹,嘈杂,议论,慌乱之声,皆被抛诸脑后。
他两耳仍在流血,却忽的抽出背上玄铁长弓,弓拉满,箭上弦——
“铮”!
这一箭。
射的既不是惶然跌坐在地的黑甲卫首领,亦不是暗处瞬间转身、背靠墙壁冷汗涔涔的陶朔,而是直向金銮殿中、毫无阻拦地破空而去。
众臣仰起头来。
只见那箭镞凿入匾额之中,箭羽颤颤不已。
主殿上,高悬于天子头顶的“正大光明”匾,忽的发出一道怪声,随即向下歪斜。
顷刻间,摇摇欲坠。
第88章 苦海
既知笛声乱心, 魏弃便亲手废了自己的双耳。
天罗地网,少了那笛声干扰,瞬间破开最关键的一环:
须知, 纵然再锋锐的利器,加固过后,也难掩笨重。
他若神志清醒, 怎会甘心任人宰割?
魏弃猛地跃下长阶,手执双兵、杀入阵中!
所到处,无不哀声震天。陶朔见势不对, 趁乱要逃, 魏弃却已盯住那躬身藏匿的身影, 蓦地将左手剑咬在嘴中, 反手拔弓,搭箭上弦——
“铮!!!”
三箭齐发。
陶朔正面中箭,吐血不止,手中玉箫滚落在地,碎作两截。
没了笛声指挥,战阵顿时为之一乱。
“不好,快起网!!”
“……退开、快退开!”
“疯了不成!不许退后!!听着,哪怕赌上你我的命, 也绝不能让他入殿!”
……
终究是训练有素,一心奔着他的命来。
眼见得一计不成,黑甲兵众人干脆利落, 将手中沉重丝网当场拆分数段, 大阵分作八股, 围追堵截,终将魏弃困于四面人山之中, 逼退于桥下。
然而。
已然陷入肉中的金蚕丝,被他徒手扒去,任由手指被绞得翻卷滚肉,他亦似浑然不觉,只将那金蚕丝一圈一圈——缠绕剑上。
终是以彼之矛,攻子之盾。
“别碰那把剑!!”
“……离远点!!快!!”
剑刃所过之处,金戈相击,刺耳难闻,那金蚕丝网竟生生崩开数道裂缝,反将网下黑甲兵困在阵中,一时间,哀嚎声响彻不绝。
魏弃却已杀得眼热。
浑身沐血,直杀到金銮殿外尸山血海,仍死战不退——
直至一柄长刀,忽自他身后穿胸而过,将他生生逼退数丈。
“干得好!!”
“快将他网在阵中,困住……”
魏弃冷笑一声。
不顾血肉翻搅、竟猛地回身。双指夹住剑锋,瘦骨嶙峋的手背,一瞬青筋毕露——
“噌!”
破开他胸膛的刀兵,就这样,在他指间折为两截。
执刀人脸色悚然,吓得慌忙收刀后撤,偏偏少年手中双剑成剪,已瞬间逼近眼前。
甚至,没给他发出最后一声求饶哀鸣的机会。
左右两剑交叠,臂力之可怖,竟活生生将黑甲之下的脖颈绞断,顷刻之间,头颅滚地,血溅三尺——
“妖物……”
“他根本不是人!也不是什么神子……是妖邪之物、妖邪之物啊!!”
“围住他!不……快围住他!……快!他要入殿!!”
周遭动荡不止。
可那些声音或大或小,落入魏弃耳中,却都只剩一片虚无微小的瓮鸣。
他目之所见,唯有面前人、身边人、所有人,惊恐得再难掩饰的神色,那些丑陋的唇舌、狰狞的面孔、满是杀意的口型——
【杀。】
汉白玉阶尽染血,何处不是埋骨地。
不是他杀了他们,便是他们将他围杀。
【杀……!】
直到这偌大殿庭之中,除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可以站起身的人。
这一刻。
踏着足下血河,手中双剑杀至卷刃。
双臂木然,几乎再难举起——这形容可怖、犹如再世修罗般浑身肃杀戾气的少年,却仍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向着眼前恢宏庄严的宝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