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和孤家寡人的魏骁不同,魏治在上京府中尚有妻妾,在江南一地仍有亲人,软肋遍地是,也不敢真的扬言要反。
最后,还是魏治找了个名头,称他为“质子”,他亦宣言身不由己、书信回京,这才勉强保下了身为皇子的最后一丝体面。
可惜,他有退路,新帝铁血手腕、却由不得解家人有退路。
他们一家,是生生被逼到辽西来的。
新帝与魏治少时有怨,经年难解,上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举国上下、作一番彻头彻尾的“清洗”。而一度倾尽全家之力支持解贵人与魏治、连带着帮衬过魏骁不少的解家,自然亦在此列。
解十六娘,便是在解家举家“逃难”的路上因故走散,被贼人掳去。
直至永安三年,昏迷于解府门前、被人救起,从此一睡不醒。
解家人不惜一切代价、不遗余力,也要救活这个排行老末、命途多舛的小妹,却不知,待到再醒来,“壳子”还是这个“壳子”。
里头的“芯”,却早已换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
沉沉从几个姐姐嘴里轮番听得诸多往事,听到最后,原本的好奇,渐渐变成不安、愧疚与震惊,一颗心一路下沉——
这复杂万分的情绪,却不只因她自己的“鸠占鹊巢”。
更因为她们口中的新帝、累得她们至此的罪魁祸首、“万世罪人”——她亦是认识的。
甚至,不仅认识。
她低头望向十二娘方才随手扔在地上的话本。
封壳之上,“北行记”三个大字凤舞龙飞。书中所记,正是那穷兵黩武、好大喜功的大魏新帝,杀人如麻的暴君,如何在七年间南征北伐,上至雪域北疆,下至东瀛海岛,无一不战。在他治下,大魏的疆域版图已然扩充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却仍无休战之意。
以至于,众人皆道赵氏“王姬”此番急于择婿、广而告之,旁的理由不论,个中却定有一条理由:那便是,大魏的铁蹄已然蠢蠢欲动,终有一日,将踏平辽西。除却身后二十万大军倚仗,他们还需要一个足以和暴君抗衡的势力,互相支持,以图久存……
她的目光静静定在那新帝的名讳上,脑海之中,有一瞬空白。
许久,复才颤颤巍巍地问十二娘,后头那个字读什么。
十二娘闻言一怔,抬手摸了摸她脑门。
嘴里咕哝着怎么睡了一觉、字都不认识了,怕不是真傻了吧?
一扭头,见自家妹子仍眼巴巴盯着自己,末了,却仍是撇了撇嘴,一脸鄙夷道:“弃呗。”
“……”
“生气的气,抛弃的弃——”
“……”
“都一个念法,狗皇帝咬文嚼字罢了,”十二娘道,“魏、炁。听说那狗皇帝之前,可不叫这名字,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非要改成……十六娘?怎么了、怎么这幅脸色,可是又头疼起来?”
第91章 矛盾
如果说谢芳娘变成解十六娘, 在沉沉看来,尚可以从自己上上辈子加上辈子做了两辈子的滥好人,最后却都“不得好死”、因此得了老天垂怜中找到原因。
那么, 魏弃变成了魏炁——从毫无争储之心的九皇子,变成如今人人畏怖的暴君。
于她而言,便是实打实的意料之外, 和不可置信了。
【姑娘喝下这杯酒,既是成全了殿下,也是成全了姑娘自己。如若不然, 姑娘便是亲手累得殿下至此的罪人, 此后余生……难道, 姑娘以为, 殿下真能甘心与您在这冷宫之中空守一生么?怕是日子一长,便生怨怼吧。】
昔日朝华宫中,手捧毒酒的三十二是如何“游说”于她,一字一句,皆言犹在耳。
【更何况,便是您二位能守得住,您又怎么忍心、让小皇孙也成了这场父子之斗的牺牲品。走了一个赵姑娘,日后, 还有李姑娘、曹姑娘,您不在了,他还能在一位身份尊贵的嫡母膝下养大, 继续做他的小皇孙。】
【可您若是在, 他却少不了要重走一遍他父亲从前的老路——姑娘是个聪明人, 理应清楚,咱代上头传的这番话, 是什么意思。】
圣心难测,天威难犯。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意思呢?
沉沉学着十二娘的模样靠上窗框。
耳听得她仍在絮絮叨叨细数着“狗皇帝”的不是,却只无力地闭上双眼,沉默良久。
“若非因为他,我们解家如今还在江南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你不会病了这么些年,大哥、二哥不会下大狱。还有你我的爹娘,他们也不会……”
十二娘说到此处,渐渐红了眼睛。
“当初,为了掩人耳目,说好咱们来辽西投奔阿治,我爹,还有你爹娘,带着三哥、六哥他们往南边逃去扶桑国。前两年,两边还有通信,结果狗皇帝派兵渡海南征,那之后,便再没收过他们的消息。”
“好在咱们的家底够厚,眼下辽西的生意,也还有七姐和四姐撑着,不然早就……这么看我做什么?”
十二娘伸手戳了戳自家妹子鼻尖,一瞬破涕为笑:“都说了我和十一娘,跟你一样,脑子里都缺根筋,不是做生意的料啦!”
“总之,十六娘你记得,这狗皇帝就是个灾星,天派来的灾星!远远见着了都得绕道走,回家烧香拜佛挂柚子叶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