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你我之外。”
魏骁却似对她脸上惊怒表情视若无睹,只平静追问道:“今日,还有谁看过这字条上的内容?”
赵明月盯着那团灰烬怅然若失。
听他问起,却仍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没有。”
这点戒心,她还是有的。
之所以将这字条贴身藏在袖中,又在府中按兵不动、一直等到魏骁来,也正是打算第一时间和他分……享。
她的呼吸忽然一滞,目光看向身旁右首的案几。
桌案之上,还搁着一杯冷透的清茶。
【阿蛮,是谁把你吓成这样?那字条上写着什么?】
【我不走、我不走,你让我在这陪陪你吧。】
【不是……我不是单为了讨好你……你别这么看着我……】
【我,我就是觉得,你一个人呆在这,我不放心啊。阿蛮,就算你来日嫁的不是我,我也是你……算了,你就当是吧,当我是你半个表哥。哪怕做不成夫妻,能常见见你,也是好的。】
魏治被她叫去应付那些赵家叔伯前,曾陪她在这坐了三个时辰。
魏骁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视线微凝。
不等她交代、却已先一步猜到:“是阿治?”
赵明月默然不答。
唯独一张小脸惨白,嘴唇抖簌,显出几分楚楚动人的可怜来——问题的答案,显然都已写在脸上。
魏骁见此,再不纠结,当即摔杯为号,召来早已候在四处的暗卫。
“今日大宴之上,”他话音淡淡,不曾回头,“凡近身王姬两尺之内者,全部找出来——记住,做得干净点。”
近身两尺,便可在赵明月惊慌之下、无从发觉时窥探到字条中的内容。
而这也意味着,搀扶她离席的两名侍女,护她一路回府的侍从,在这命令下达过后,全数难逃一死。
赵明月闻言,不觉一愣:
几个侍卫倒是无关轻重,可侍女——毕竟是服侍了她十余年的。
饶是她自认并非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刀砍到自己人脖子上,却也难免迟疑。
想了想,终是拉住魏骁、小声提议道:“不如只拔去她们的舌头……”
说不了话,至少性命还在,还能在她身边陪着她。
两个哑巴,又不识字,更无法向外传递什么消息。
“想留她们一命?”
魏骁忽的一笑。
没管她颤颤不愿放手的手指,却伸出手去,漫不经心地拨动起眼前烛火。
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衬得手指愈发秀气纤长。他似乎察觉不到痛,任由那火舌燎了手指,倒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但这世上,阿蛮,从来只有死人的嘴最安全。”
“……”
“还是说你如今,甘心为两个奴才冒上以身饲虎的风险?”魏骁道,“那孽障之所以留下这两句话,意在何为。你揣摩了五个时辰,理应比我更清楚。若是把这字条交给赵五他们,有赵二的丧命在前,你说,他们会怎么选?”
赵莽过去的确在辽西威震一方,无人不敬,无人不闻。
她赵明月能在辽西横着走七年,亦多亏了“平西王”的余威犹在——亏得那群,被赵莽赐姓赵的旧部忠心仍存,待这个侄女不亚于昔日旧主,甚至因其身娇体弱,性子乖觉,是以,在许多事上,皆是能忍则忍,望她能事事顺遂、以此告慰旧主在天之灵。
但,这种威信在生死面前,又究竟还能有几分作用?
七年来,魏骁在内统摄辽西,一手兴商,一手严政,固然有功。
但在外,一力除去小乱不断、保得一地太平的,却仍是赵二赵五这些还活着的赵家老将。如今,赵二已死。
且是暴死。
比起已故去数年、身化白骨的赵莽,近在眼前的大活人被人斩首当场,想来,更让人心惊胆寒,夜不能寐。
赵明月显然亦听懂了魏骁的弦外之音,不由趔趄后退数步。
纤细的手腕撑住桌案、青筋暴起,仍是几乎站不稳身体。
“他们还有自己的子孙,自己的家人,如果是七年前,那时,舅父白骨未化,辽西民怨冲天,他们也还年轻,尚有一战之力,凭着几分侠肝义胆的志气,想来……亦会心甘情愿为你卖命——可如今,阿蛮,他们老了。人,总是越老,就越怕死的。”
“你猜今夜他们聚在一起,正商量什么?赵五,赵昭明,赵天鹰,甚至……陈望,赵无求之流,他们会不会抛下你,让你用你这王姬的身份,再为辽西换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太平?”魏骁说,“你的婚事,本就是一桩买卖,既然你可以卖,他们,自然也会心安理得地替你卖上一卖。这道理,我早已说给你听,是你不信。”
七年来,魏炁不知何故,始终对辽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有其他不为人知的考虑。
但很显然,他最后的底线,是辽西作为能为大魏隔绝突厥的最后一道关卡,恪守本分,不得逾越。更别说偏向突厥一边。
然而如今,赵明月广告天下、择能者为婿,这些人里,甚至包括了一直对大魏虎视眈眈的突厥。
他焉能对此坐视不理?
“我也早说过,终有一日,你的任性乖觉会害死你。”魏骁道。
犹如宣告一个已成定局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