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些话时,语调甚至平静无波,不见丝毫起伏。
“不!”赵明月却忽的失声尖叫道,猛然伸手,将桌案上一应物什尽数拂落,徒留一地狼藉。
“那疯子……就算他真的疯了,也不可能娶我。他明明已经知道了,爹已经告诉他了——!他怎么可能娶我?他既然不娶我,又为何……为何……”
她紧咬下唇,不住在厅中踱步。
“为何,连我的婚事都要干涉……”赵明月喃喃自语,六神无主,“他使这种手段,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故技重施,拿旧事胁迫于我!他想把我架在火上烤,我就知道,他是个疯子,我好不容易才从他手里逃出来……七年前他便差点杀了我!我怎可能再狼入虎口、到他眼皮底下送死?我绝不能嫁……绝不……!”
“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有得选么?”
“表哥!”赵明月凄声道。
然而这一回,无论她怎么喊,怎么劝,怎么流泪,魏骁始终沉默不语。
正如两个月前,她在这厅中放话、要择婿于天下世家。
他似也是这般,沉默着,冷眼旁观着,直至最后,不发一语,拂袖而去。
他没有阻拦她,也没有出手相帮,所以今日,甚至是他们时隔两月后的第一次见面:
她明知道魏骁在赌,赌她的野心太大招来祸患,赌魏炁不会坐视不理。
如今,却仍是不得不咬牙低头,不得不承认,在许多事上,她依旧需要依仗他而无法自立。
他们又坐回了同一条船上。
“还是说,他不满我与突厥人接触?可是,我并没有真的……”赵明月的声音逐渐变得轻不可闻,飘忽而心虚,“我没有真的打算要嫁给那蛮人……”
更没有真的与那突厥大汗阿史那絜,定下什么死契。
将阿史那金迎入绿洲城中,对外,也不过是说他有意于她,携重聘前来求娶罢了。
过去这七年,魏炁手底那些间客,究竟已经把辽西渗透到什么地步?
她越想越觉骇人,不由地冒出一身冷汗。
“不行,如果他真的要打来,实在不行,我便与那突厥的九王子——”
“够了。”
魏骁却忽的蹙眉,开口打断她道:“事已至此,他写了什么并不重要。他究竟是何来意、所求为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在向辽西示威。”
公然叫嚣,旁若无人地示威。
他身为摄政王,赵明月更贵为王姬,眼下遭此冒犯,他们若毫无反应,定会被天下人所耻笑,
人心惶惶之下,唯有静候大魏铁蹄踏平辽西。
但,若是真要举兵抗敌……赵二身死,眼下军中群龙无首,他想要趁机收拢赵家那二十万兵马,也还需要时间。
“嫁人,是缓兵之计。”魏骁说。
赵明月听得寒毛直竖,立刻高声道:“我不嫁!总之我不嫁!”
“因为……因为,我若是嫁给他,”被他眼风一扫,她的声音不觉压低——神情却仍是坚定,“我是辽西王姬,绝不能离开辽西,我若是走了,没人能光明正大镇得住底下的人——表哥,你这个摄政王,没有我这个做王姬的表妹在旁,其实,也坐不安稳……你比我更清楚这个中利害,不是么?”
正如她需要魏骁的铁血手腕,魏骁也需要她这个赵家嫡系的血脉压阵。
他们之间虽非夫妇,关系却早已比寻常夫妇更为紧密、轻易不可分割。
魏骁听罢,不置可否。
厅中烛火幽幽,将他面庞映出明灭分界,阴晴难定。
赵明月望向他,耐着性子,等着他的后话——却始终等不来。
魏骁既不说话,也不表态,更不像从前那般、对她好言安慰。留给她的,只有近乎窒息的沉默。
到最后,她的目光犹如望向一个无可揣摩、无力分辨的陌生人。
却忽然间,不觉泪盈于睫。
“你还在怪我,是不是?”赵明月低声道。
“怪你什么?”
魏骁摆弄着手中那只玉扳指,漫不经心:“七年来,我与你亲如兄妹,不分彼此,有何可怪罪?阿蛮此言,倒是叫你我生分了。”
是啊。
她与他之间,从未结仇,犹胜夫妻一体。
究竟有何可怪罪?
可赵明月听明白了:七年过去,他依旧在等着她的自省与剖白。
他更要趁这个机会,彻底杀灭她的威风、碾断她半硬的翅膀。
而她,志气已亏,理更亏——
“表哥,无论你信不信。”
犹如瞬间被人抽走了一身力气,她软倒在地,轻声道:“我、我不是故意……拦下那些信。”
“我知道你对那女子不一般,”她说,“我全都知道,可,就算你那时真的赶回去,又能做什么呢?她怀了那疯子的孩子,她是魏弃的女人。难道你会想要一只破……不,你会稀罕一个并非完璧之身的女子么?”
时隔七年,她终于还是亲手把这道血淋淋的伤口揭开。
可,没有快意,没有想象中终于压在他头上、居高临下的蔑视,有的只是屈辱。
她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攥成拳,不住颤抖。
“我只是……不愿见你被天下人耻笑,不愿让你身陷囹圄,表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