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可笑,她曾天真地以为,魏弃坚持拒婚解十六娘,是为了自己。
她以为,他总算还是惦记那份经年相伴的情谊,魏骁待她不一般——终究,还是与别的女子不一般的。至少,他不会舍得让她像解十六娘那般颜面扫地。
所以,那解十六娘越伤心难堪,她越洋洋自得。
到最后,她甚至如愿等到了魏骁只身前来辽西和谈。
人人都说,魏骁这一来,代表的是大魏的颜面。陛下心中的天平,已经从大殿下偏向了三殿下。
而魏骁与他们赵家和谈的资本,说来说去,也同样不过是一句话:“若我称帝,这天下,终有一半姓赵。”
他身上流着赵家人的血,若他能取收复辽西之功,未来借此登顶帝位,对赵家而言,对辽西而言,都是无言自明的好处。
在他带来的信中,姑母更以性命向赵家全族许诺,魏骁称帝之日,必迎赵氏女为后——
字字泣血,无不真心。
她读过信后,毫不犹豫地信了。
赵二赵五虽不那么情愿,到最后,也不得不看在各方人马的面子上,勉强答应和谈:
毕竟,辽西虽好,毕竟风沙漫天,绿洲也不过一叶之地,往远了看,哪里比得上上京?
与其占山为王,不如据天下而俯瞰之。
赵明月把一切计划得顺理成章。
更何况,她从小到大的愿望,走到今日的唯一目的,不就是做一国之母,成为天下女子所仰望而不可及之人么?
为此。
为了彻底将这门亲事彻底落归实处、不容反悔,她甚至做了从前她最不齿、最不屑的事——
在魏骁来到辽西的那年春末。
她邀他夜半赏月,举杯同饮。而后,借着那杯下够猛料的酒,不费吹灰之力地,爬上了他的床。
可那夜,听到、看到的一切,却令她毕生难忘,如五雷轰顶。
把她劈得粉身碎骨,片甲不留。
......
【沉沉。】
她听见魏骁埋首于她颈边,呼吸粗重。
看见他面带红潮,汗落如雨,两眼中,却仍盛满痴迷的情意,他说:“沉沉,吾妻……”
【我帮你找谢缨,我帮你找。你不要再记恨我……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那一刻,他的眼底甚至有一刻清明。
恍惚间,似挣脱了药性、恢复理智,春光旖旎间,仍是近乎虔诚地俯下身来,亲吻她的额头——那是一个与情欲无关,却充满爱怜的吻。
可惜,她清楚地知道,他仍是在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
【我会……带你回江都。带你回家。】
魏骁说:【不要嫁给魏弃,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妻子,没有人能再把你从青鸾阁赶出去……那些害你的贱人,我会杀了他们。】
【一个都不放过。一个,都不……】
赵明月脑中轰然一声。
直把她炸得浑噩如鬼,连赵二赵五慌忙踹门而入的动静也未曾发觉——
她命人故意将他们引来,本是希望他们能代以“见证”,向魏骁逼婚。
谁能想到,到最后,他们却成了她一生中最大耻辱的见证,成了魏骁后来手握底牌、威胁她放权于他的见证。
而她当面无法发作,也不能发作——从她做出这个草率过头的决定开始,她与魏骁便彻彻底底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背过身去,却如泄愤一般,寻机烧毁了魏骁与上京秘密通信的所有来往“证据”。
尽管她明知那并非皇室密函,上头盖的,是魏骁的私印。
信中写的,则是他恬不知耻觊觎“弟妹”的证据。
可她仍是借着为他销毁他人话柄的借口,将所有的信付之一炬。
“可我若不烧了它!所有人,不对,总有人会发现,他们迟早知道你对那女人的想法,她是你的弟妹……她是魏弃的女人。你怎能罔顾人伦?你就不怕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不怕被那些迂腐的文人戳脊梁骨——”
“罔顾人伦。”魏骁一字一顿地重复。
末了,却笑着反问:“那又如何?我想要的,穷我一生也要得到;我不想要的,便是喂到嘴边,也弃若敝履。”
赵明月脸上一白,不由自主地倒退半步。
许久,方才颤巍巍抬起头来,看向他不觉烧红的眼底。
那分明是一片沸腾的杀意。
“如若不是你,”魏骁轻声道,“在魏弃闻讯赶回上京之前,我本该更早地……做完了,我原本要做的事。”
比如,趁着朝华宫无主,抢先一步、偷梁换柱。
比如,让她假死后,以另一个身份陪伴在自己身边。
这些,他本该都做得到。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把一切都毁了。
谢沉沉,她死在与前生无二的冬日,死于剧毒。
据闻,死相可怖,惨不忍睹。
世人皆以为,七年前,他得知上京发生的那场惨剧,一瞬仰天长哭,哭的是自己的父兄受戮,是天下将乱,一切已成定局,他不甘臣服,所以,扭头沦为“乱臣贼子”。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哭的,是他的妻。
他本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本以为,一切尚有转机,以为魏弃能护得住她,来日,待他登顶九五,仍有无数办法,可以把她夺回手中。却,他终究还是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