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小美人闻言, 回过头来, 一脸不解。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就听我的吧。”
前头只剩下两个人, 眼见得就要叫到她们,沉沉怕来不及, 慌忙把自己那把匕首往马车褥子底下一塞,见小美人迟迟不动,索性直接伸手、去夺她藏在腰间的短匕。结果手还没碰到,便被一旁旁观全程的宋姑娘一把拍开。
“你这是干什么?!”少女美目含霜,拦在沉沉与那哭哭啼啼的小美人面前。
只是,问归问。
很显然,她也没打算给沉沉一个解释的机会,只厉色道:“你愿意受那苦头,你便去受,莫拦着我们给自己一个痛快!”
话落,也不管沉沉脸上表情诧异,径直伸过手来、将小美人推搡间略显凌乱的前襟整理复原。随即两人便一前一后,先沉沉一步下了马车。
这……这是不是就叫,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徒留她目送二人背影淹入人群,愣了半晌。
末了,终是叹息一声,跟在后头下了车去。
……
加上谢沉沉——不,解十六娘在内的十二名女子,虽说名义上是辽西送来上京求和的“美人”,但以两方早已剑拔弩张、暗自较劲的关系而论,可想而知,她们也绝不可能在宫人这受到什么礼遇:
说得不好听点,不过是些连自己的命都做不得主的玩物罢了。
“各位若是识相、聪明些的,但听我陈嬷一言。”
“在这宫中,凡事少看,少问,慎言。从前在宫外,你们过得什么日子,是千金小姐抑或为奴为婢,咱不管;但从今日起,若有行差踏错,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了贵人生气——可得小心你们脖子上顶的这颗脑袋!”
甚至连负责安置她们的那位“陈嬷”训话时居高临下望来的眼神,于沉沉而言,亦是再熟悉不过:
昔年谢家满门被抄、阖府女眷没入掖庭。
她们如牲口一般挤在宫门处任人挑选,那时,袁舜看自己的眼神,同样如此。
砧上鱼肉,任人宰割。
是死是活,全凭天命。
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或许,也只有心态上的熹微不同:这回“进宫”,她尚抱有一丝希望。
心说魏弃如今到底也是一国之君,哪来那么多功夫、抽时间应付几个毫无威胁的辽西美人?顶多是让这个陈嬷领着、把人带去往后宫里一扔罢了。
而十六娘的容貌,在时人崇尚的“白瘦美”中,只独独占了一个“白”。放在人群里、或还能因高挑白净有些存在感,可放在一群美人里头,便有些不够看了。
她巴不得这嬷嬷嫌弃,最好能把她随便找个地方安置了,毕竟上京皇宫,她从前还算摸得门清。
一天不被人想起,她就多一天能仔细想想,之后的路该怎么走,说不定、还能想到法子逃出宫去,或是找到人代她传信金家,就说,请金家人看在她这“未过门媳妇”的份上,一定施以援手——
施以援手,让她离开这千不该、万不该,也绝不该回来的地方。
沉沉心中忽叹了口气:
诚然,她是并不打算和魏弃“相认”的。
且不说她如今的容貌身形,与昔年的谢沉沉实在大相径庭,以她对魏弃的了解,倘若她顶着这副壳子冲上去说“我是沉沉”,大抵立刻就被拖去砍头……呃,还有很大可能命丧当场。他要杀她,不过就是一伸手的事。
更别说,哪怕再退一万步讲……
沉沉低着头,眼神望向脚下的青石砖;
跟着嬷嬷身后一路直行,目光又不觉投向头顶那斑斓流光的琉璃瓦,四面红墙,说不出来的庄肃与威严。
这里,是上京皇宫。
是她无数噩梦的开始,诸般美梦的结束。
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这里的每一面宫墙,甬道,昔年她做小宫女时,都曾或多或少地走过。
可她仍然不喜欢这座皇宫。
不喜欢血浸青砖的杀戮,不喜欢帝王之侧、伴君如伴虎的心惊难宁,不喜欢本不同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却阴差阳错走到一起,又在痛苦中磋磨、拼命磨平自己的棱角却仍是无所得的结果。
上天给她机会做十六娘,重活一回。
她或许仍会忍不住思念那些没来得及告别的故人,想起过去遗憾或伤情的旧事,却再不打算、也没有勇气,重蹈覆辙地,以飞蛾之身扑向烛火。
哪怕魏弃现在拥有一切——无上的皇权也好,征伐天下的霸图也罢。
可其实她想得到的,从始至终,只有俗世的安稳。她不会再用他给不了的东西,绊住彼此的脚步。
有缘无分的事,从前尽了力,尽了情,也就够了。
不后悔,也就够了。
......
思及此,她将头埋得更低。高挑的身形藏在队伍最末,因着故意弯腰驼背,竟也矮小得一时让人无从注意——然而,她跟在这“队伍”中走了没多会儿,却仍是渐渐觉出些不对来:这嬷嬷带她们走的,明显不是往后宫去的路。反而越走越直、越走越宽敞,以宫中布局,这分明就是……
沉沉心下一紧,脚下便不由慢了两步,结果,立刻被身后宫女推搡着往前。
“愣着做什么!”
顺带的,换来一道压低声音的叱喝。
以及隐隐听得出不满的嘀嘀咕咕:“……又来一个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