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生命里,从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仿佛,从他生下来,到她撒手人寰,她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碰碰他,抱一抱他,却从没对他伸出过手一样。
魏咎心里的恐惧和难堪,在看见那把金锁的第一眼,忽然间,便迎风见长,肆意蔓延。
……但是,谁说他的记忆不会有丝毫纰漏呢?
也许是抱过,但他忘了呢?
他脸上表情不变,心里“安慰”自己,一转头,却偷偷背着人,把承明殿掘地三尺翻了一遍——甚至于,还能翻得不让任何人发现。
承明殿没翻出什么,又跑去朝华宫找。
总会有点什么吧?
他心里忍不住想。
……不是金锁,说不定有百家布,没有百家布,说不定,有金手环,玉如意,实在不然,亲手做的小衣裳,小布偶呢?
他把所有的理由都找好,所有的事,都自认为做得滴水不漏,心里想了无数种不着痕迹“炫耀”回去的办法——
可,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的母亲,既没有祝他长命百岁,也没有祝他福寿安康。
他输得一败涂地。
这一生,第一次,为屈辱而哭得稀里哗啦。
【我、我的呢?】他跑去问魏弃,抽噎中,连话也说不清楚,只不住地比划着胸前,【为什么、我,没有?】
为什么他有?
那是我的母后,我的娘亲,我的。
为什么魏璟有,我没有?
他抱着魏弃号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仿佛那一刻,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几岁的孩子,一心盼望着,魏弃能拿出一件什么东西来,哄他也好,骗他也罢,哪怕只是一片衣角,一块襁褓布——他总得让他相信,他的娘亲是爱他的。
总得……让他相信吧?
他从她的腹中出生,他的天性就是爱她。
他不求她爱他胜过爱旁人,她甚至没有抱过他,不曾在生命的最后。留恋地看过他一眼——他亦只不过,想要一点……哪怕一点,她将他带到世上,也曾真心盼望他平安喜乐的证据啊。
......
“当真……愚不可及。”魏咎忽然低声道。
跟在他身后的黑衣男子闻言,垂首不语,如影子般,一路沉默跟随。
魏咎却始终头也不回,只吩咐后脚匆匆寻来的管事立即准备马车——
“还请殿下三思。”
身后人见此,倏然开口道:“她在息凤宫,不会出事。”
“是你说不会,便不会的么?”魏咎表情沉静,微侧过头。
眼底却分明波澜幽暗——他语气冷淡:“怎么,你有预卜先知之能?还是说,你治得好那女人的疯病?”
“卑职无能,”那黑衣人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当即跪下,“但,卑职之所以没有出手,反而先一步回宫禀告殿下,也只因……卑职亲眼所见。”
“……?”
“废后江氏,一见到那解十六娘,立即磕头痛哭不止,情状如同幼儿,并无加害之意,反倒像是——”
像是白日见鬼,心虚恐惧、暴露无遗。
后话未落。
魏咎忽的表情微变,猛地推开他,快步走到廊下。
几乎踮起脚尖来,仰首望向西北方,那片依稀蔓延开的火光。
“……”
黑烟滚滚,红焰冲天,烧灼着他眼底翻涌墨色——
“顾不离!”
他忽的厉声道,双眼沤红一片。
“备马!”
第107章 相认
半个时辰前。
终究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沉沉人已走进东院, 即将推门之际,脑海中,忽又闪过魏璟那张烧得通红的脸。
……家有子侄顽劣, 岂一个愁字了得?
她扶额长叹一声,当场原路折回。
仗着自己对宫中地形烂熟于心,很快, 便又抄小路、不远不近跟上了前方一路狂奔的小少年。
起初还以为他是半夜不睡,要去找魏弃痛哭流涕忏悔一番。不料,这孩子最后去的竟是息凤宫。
一墙之隔, 她在门外等得眼皮直打架, 却始终不见魏璟出来, 放心不下, 只好又小心翼翼入内查看情况。
结果,好死不死,正撞见魏璟被人用木塑敲得头破血流,昏死在地。
“……阿璟!”
她当下惊得声音变调,慌忙几步奔上前。
大力推开欲再行凶的女人,沉沉搂住魏璟,不住轻拍他脸颊,发现怎么叫都叫不醒人, 一时间心急如焚,索性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扭头就跑。
“娘娘!”
谁知,猝不及防间, 右腿竟又挂上一个死活抱着自己不放的“累赘”——她愣住, 回头一看, 认出脚下抱她不放的人、赫然正是方才砸人的疯妇,当即吓得连蹦带跳、想把人弄开。
顶着满头枯乱白发的疯女人却似着魔一般, 压根不顾她挣扎,甚至被踢中几脚也毫不在意,两手铁箍一般紧搂着她。
“娘娘!”
“什么娘娘……松开——”
四周一片漆黑,院中凄清冷寂,目之所及处,唯有月光幽微。
沉沉怀里抱着一个,脚下拖着一个,艰难地往殿门方向挪去。
“雁还知道错了……!”
女人哭得浑身发抖,却仍死死抱着她的腿不放,“雁还错了,娘娘,雁还背叛娘娘,雁还如今已得了报应,您原谅雁还罢,您带雁还走罢……”
雁还?娘娘?
这都什么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