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那天就该干脆打死不认——
“你的确不擅水。那时,见我被人推入湖,却毫不犹豫跳入水中相救。”
而魏弃既看不见她的仰天无奈,也看不见她的挠头不已,继续说着:“若你当真水性极好,救我一人,不过举手之劳。偏偏你真的不会凫水……说是救人,反而险些溺死在这湖中。”
“我把你拖出来时,你已不省人事,迷迷瞪瞪间,却还拉着我说,不想死。”
既不想死,又为何以身犯险?
他两眼空落,话至此,却似陷入久久回忆中,忽的沉默。
可沉沉已听懂了他的意思。
心说你这人就是这样,你好我也好,不行;你好我更好,也不行。
非要我不好到底,还愿伸手拉你,两个人一起过得惨惨戚戚,才算真正的好。
可人活一世,若真能彼此安好,又何苦非要与天为难,与命作对?
她笑得苦涩,扭头回望那一望无边的碧色莲池,轻声道:“如此说来,陛下分明是自己救了自……”
“你可知我掉进这湖里时,在想什么?”
“其实推我下水的人是谁本不重要,”魏弃蓦地冷笑,“可,我若真死在了江雁还的寿宴之上,倒也算替她——贺了一回大寿,令她千秋百载,每逢大喜日,必忆及往事,厉鬼缠身,不得安宁。”
他曾应承过丽姬,要好好活下去,不报仇,要惜命。
可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安心”困顿于朝华宫中。
守着遥不可及的自由,与终将来到的命运。
只是,饶是如此,他熬过了十一年幽居冷宫的屈辱。
当众被魏骁推落冰冷的湖水中时,在水下,听着岸边突如其来的一片死寂,仍是忽觉一阵可笑与无趣。
世上并没有人盼着他活,他却偏要活。
人人都希望他安静地死,他又为何不全了这些人的心愿?
或许,哪怕做鬼,也比做人好——
【扑通。】
然而,一声巨响却毫无预料炸裂在耳边。
他屏气抬头。
入目所见,是湖底流萤,水花飞溅。
一道青绿身影从水面坠落,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惊恐万分的表情:仿佛跳下水来,才想起怕水。
只可惜,已经“插翅难飞”。
【咕噜……咕噜噜……】
【哇啊!!咕噜……救……!】
果然,她甫一入水,便如秤砣般直直往湖底去。
手脚扑腾得毫无章法,几乎顷刻间,便呛下去好几口水。
“事后很久,其实我都不曾想明白,为何那时,我会因你而改变主意,”魏弃道,“毕竟,除了贪生怕死,巧言令色,口不对心,满口谎言到——格外出众,那时的你,在我心中,与曾经呆在朝华宫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沉沉:“……”
我可谢谢你了啊!
你怎么不总结我还有一条,“贪财好色”?她在心里暗自磨牙。
尤其是色!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一把刀!
“后来我才明白。”
丝毫不知自己这张脸已被某人在心里蹂/躏了千万遍,魏弃冷不丁伸出手去,摸索着,触到她搁在石桌上不觉紧攥成拳的右手。
却没做停留,沿着她猛然僵住的手臂,一路往上。
“就是因为,你想活下去。”
不是为了遥不可及的荣华富贵,不是为了在所谓的上人跟前讨好卖乖。
连你最大的愿望,也朴实无奇得近乎直白。
你想活下去,仅仅就是为了自己而活下去。
“一个拼尽全力想活下去的人,却有一瞬间——哪怕只是一瞬间,”他说,“为了我,义无反顾。”
哪怕她在跳下湖来的一瞬间便已反悔。
可,亦就是那悔不当初的“悔”,才令一切真实得生动,她是一个有血有肉,鲜活的人。
“可我却不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魏弃冰冷的指尖,轻捧住她的脸,“欲壑难填,情海滔天,世间悲欢喜乐,柴米油盐,我想知道,人活在这世上,拼尽全力,抛弃尊严,不顾一切,也要活,是种什么感觉?”
“这般费尽心思的想活,却为一个人抛诸脑后,又是什么感觉?”
沉沉仰头看他。
魏弃站在她面前,两手摸索着捧住她的脸,那一日,他深夜坐在她床边时,双手指骨支离时,便想要做的事。如今,终于还是让他如愿。
他的手指拂过她的额角,眉心。
沉沉忽道:“民女见过谢皇后的画像,我二人并无半分相像,若来日陛下双目复明,见着民女样貌,恐怕会大失所望。”
“是么?”
右手指尖,沿着鼻骨一路而下,左手指腹,却仍轻而又轻地摩挲着她脸颊。
“我与她,不像。”她说。
“哪里不像。”
“陛下摸不出来么?”沉沉突然有些气恼——一时间,仿佛忘了自己的脸还揣在人手里,霍的站起。
从前只到他胸前高的个头,如今已能并到他肩。遑论此刻,一个坐一个站。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魏弃却仍捧着她的脸不放。
掌下气鼓鼓的脸颊,随着她嘴唇翕动、噼里啪啦的“放话”而“波澜起伏”。
“我的个头比谢皇后高!听说她身无三两肉,高不过四……四尺六。可我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