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量分明不大。
却不知使得什么法子,竟教在场众人个个听得分明,如惊弓之鸟般、齐齐循声望去。
只见城下一人一马,竟未着一盔一甲,男人高举手中尚方宝剑,勒马疾呼道:“奉大魏陛下之命,前来知会尔等!”
“今日,若你赵氏开城门归降,待我军入城,绝不伤城中一草一木,城中百姓,一切生活照旧。如若不然,大魏铁蹄必当踏平绿洲,尽斩赵氏!凡知错不改而手执兵刃者,皆杀之!”
此言一出,莫说赵氏亲卫,便是城楼上原本
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亦不由面面相觑:
百年前,辽西本就属祖氏王朝辖管,往上再数几百年,与魏人乃是一个祖宗。
只因环境苦寒,交通不利,又有许多平民苦于生计、落草为寇,久而久之,才成了臭名昭著的“三不管”地带。直至上一代辽西人在阿史那珠的带领下广植良种、重开商路,这颗荒原中的明珠终于重新焕发生机。
他们与如今攻城的魏人,本没有国仇家恨。
又或者说,与其将这视为辽西与大魏的死斗,不如说,是赵家与魏家的不和——是魏家存活至今的几个兄弟之间,始终未曾平息的“内斗”。
他们恐惧魏军屠城掠杀,更害怕那帝炁如传闻般残暴无道。但假如,魏氏此来,真的只是为了收服辽西……而非踏平辽西呢?
箭在手,却迟迟不发。
那些方才还叫嚣着要开城门与魏军一战、手握镰刀铁锹的平民百姓,这会儿,亦齐齐缄口不言。
诡异而幽暗的气氛,一时如狂风过境般在城中肆虐——
沉默之中。
“混账!”却忽听一道尖利女声响起,赵明月掀开帷帽,向城下之人厉声呵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空口白牙地在此叫嚣!若魏弃真有诚意与我赵家共治辽西,且叫他亲自来见我!”
男人闻声抬头,视线掠过她美艳面庞,微一停顿。
“原来如此。”
末了,却亦只淡笑开口:“早闻辽西赵氏心比天高,不可一世,今日一见,果非谬词——”
“然则,若当真算来,你辽西亦不过我大魏治下百郡之一。莫说夫人只是郡守之妻,便是郡守在此,又岂敢轻易叫嚷惊动天颜?”男人神情似笑非笑,“秦某人微言轻,本不该多言,可夫人身份尊贵、芳名远播……走兽尚知苟活,夫人又何必,上赶着去做作那刀下亡魂?”
“好啊!好一个刀下亡魂……!”
赵明月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登时冷笑一声:“这就是你大魏的诚意,除了威胁恫吓,你们还会什么!且报上名来,你又是何人?!”
“不才,天子近卫,神龙军副统领,秦不知。”
秦……不知?
她心中一瞬掠过某个模糊的印象。
思来想去,却实在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唯有强撑底气厉声道:“尔等口口声声不伤城中草木,却连损我赵家两员大将、将之暴尸示众,极尽羞辱!如今,更是言辞轻慢,毫无诚意……秦统领如此态度,想要取信于人?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哦?”秦不知仰头笑道,“那依王姬之见,赵无求阵前挑衅,痛骂吾王为魏贼小儿,沉迷女色、荒淫无道;更自不量力、只求一战,吾王杀之立威,有何不对?”
“……”
“那赵五明知此子悖逆不尊,仍单枪匹马杀到我大营之中,斩杀无辜将士二十余名,我等杀之,又有何不妥?难道,你赵家子的命是命,我大魏将士横死,便不值一提么?赵无求死得冤枉——那二十七名将士,死得就不冤枉了?退而言之,时至如今,这绿洲城里……究竟是王姬和您背后的赵家不愿降,还是这一城百姓不愿;究竟是王姬一口一句的‘赵家荣辱’重要,抑或,这千千万万辽西百姓的身家性命更重要?!”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一派胡言!”
赵明月亦听得面色发僵,不由拂袖冷哼:“人命岂是小儿游戏,当得起秦统领这般计算!”
“那,愿听王姬高见。”
秦不知遂向她拱手,“要如何,王姬方能应允和谈,开门归降?”
“……”
此刻,众目睽睽,万般注目之下。
纵然她赵明月再不乐意,亦无法全凭脾气行事。
更何况,如今大军压境,兵临城下,自己却并无调动全盘兵力的印鉴在手。
无论如何,至少要拖到表哥带着那所谓的突厥神女归来——
思及此。
为拖延时间,她当即扬声道:“很简单!我有三个条件,第一,归还我赵五叔叔与赵无求的尸首!”
“可。”
“第二!”赵明月暗自攥拳,“昔年我父惨死上京,大魏朝廷却毫无交代,冤案既定,更将我父削爵为民!我等迫不得已,为替家父伸张冤屈,护佑一方百姓,这才自立为王,划关为界。若贵国真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归辽西,不知届时,让我等如何自处?”
“此事,吾当回禀陛下,尚可从长计议。”
秦不知沉声道:“但军机不可贻误,我军此来,只为踏平突厥。无论如何,还请王姬打开城门,待我军过玉山关、直捣月河谷,将那突厥蛮子尽数剿灭,事后,自有……”
“荒唐!”
赵明月闻言,脸色微变,却想也不想地打断他道:“盟约未成,既无承诺,更无担保!待你们骗开城门,要杀要打,一切再无转圜!到时,我如何向满城百姓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