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为什么。”
阿伊摇了摇头,“生下来便是这样的,从上一任、不,上上一任可汗开始,便是这样。大家都这样。”
从前我们和辽西人打仗,也是这样,能多杀一个人,便绝不放过。
这句话,阿伊没有说出口。
塔娜闻言,似懂非懂地点头。
很快,在英恪和魏骁——甚至连阿史那金都派人来、勒令她安全为重不得现身过后,她又乖乖缩回了脑袋,只任由阿伊重新用毛毡将她裹成一条毛虫。
许久。
“……那儿,我看见,有个长得很美的人。”塔娜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却突然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
阿伊:“……”
公主你怎么看谁都说美?
然而,反应过来她说的人是谁、匆忙探头出去确认过后。
“那可不是什么美人!”
阿伊神情一凛,唯恐她“为美色所迷”,连忙苦口婆心地解释道:“那是大魏的皇帝,是……是大汗的敌人,英恪大人、摄政王……所有人的敌人。当然也是公主的敌人。”
“嗯?”
“他也是这世上最凶恶残暴之人!公主方才瞧见的、这战场上遍地的死人,多半都是因他而死。若没有他,便不会有这些杀戮!他是挑起战争的罪人!是被长生天诅咒之人!死后,是要受剥皮刑、被秃鹰分食方能赎罪的。”
“哦……”
塔娜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背对阿伊——仿佛一下对这人再没了半点兴趣。
阿伊见状,却仍不放心。
忍了半天,还是凑上前去,在塔娜耳边嘀嘀咕咕:“听说,听说他还是个疯子,不杀人便不快活,哪怕是他的臣民,他依旧每日都要杀人取……”
杀人取乐。
后话仍哽在喉口。
她的视线却先一步、不受控制地定住——低下头去,怔怔盯着那滴泪水。
从塔娜的眼角滑落,又流入衣襟的泪水。
阿伊下意识抬手、想擦去那滴泪。
塔娜却忽然睁开双眼,坐起身来。
“他定是个很坏很坏的人,没有错。”塔娜说。
“……”
“我一见他,便觉得他生得很美,忍不住在脑子里想着他的模样,一直、一直想。可是,一想到他,心里又觉得很难过……难过得仿佛有人在掐我的心,又捶又打。”
塔娜说着,擦去眼角泪水。
低头想了半天,又蓦地冲阿伊笑道:“英恪也说过,若想起一个人便觉得难过,这便叫恨。那这个人,不是得罪过我,便一定是与我有仇。这样一想,也许,我从前也是被他害过的……只是现在忘记了而已。不会错。”
不会错。
“我讨厌他,他叫我难过。”塔娜说。
*
可原来,这就叫难过。
原来,这就叫恨……恨是这样一种滋味。
她再也不想恨第二个人。
第124章 罪人
“是神女……”
“神女回来了, 神女没有放弃我等,没有放弃辽西——是神女旗!”
“还愣着干什么?!放箭!!保护神女,绝不能让大魏贼人入城, 放箭——!!”
赵明月双膝发软、缓缓跪倒在地。
恍惚间,耳边似仍回荡着陈望死前绝望而无力的嘶吼,然而, 胆怯令她唇齿颤颤、口不能言——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他死在魏弃手中,却依旧无法控制地泪流不止。
【陈望, 你看, 我这儿有糖。你别学他们扎马步了, 过来吃糖好不好?】
【回小姐的话, 不好。】
【为什么?你看赵韬、赵焰、赵裕、就连最小的无求……哦对,还有昭明伯伯家的阿渊,他们个个都吃了我给的糖,为什么你不吃?】
【……】
【为什么你不吃?】
是因为不喜欢她,讨厌她;还是因为看穿了她逗人的小把戏,知道一旦被发现,少不了被父亲罚跪,被赵二责骂?
陈望从没有告诉过她原因。
她却因此坚信, 他定是那些一心只知习武的莽夫里少有的聪明人,所以她永远都骗不着他——然而,倘使他真是个聪明人, 又为什么偏要在父亲所有义子都自愿领了“赵”姓做自家人时, 坚持要做个“外人”?
她想不通, 索性便不再想。
只是,或许是习惯使然, 再后来,每回去军营找表哥时,她仍能从无数趋之若鹜追随她的眼神里,精准分辨出那个看也不看她、一心埋头练武的背影。
所以,她亦依旧能如少时般狡黠可恶。
众目睽睽之下,专挑他被晒得汗流浃背、扎马步累得气喘如牛时,故意跑去问他:【陈望,要不要吃糖?】
【陈望,你这样子真吓人,是不是累坏了?快来,来陪我说话。】
奇怪的是,他却不再像少时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驾轻就熟般、接过她信手抛来的糖丸。
【来找三殿下?】
【当然。不然难道是来找你么?我给的糖丸是不是很甜?】
她因自己的坏主意沾沾自喜。
而陈望静静盯着她,嘴唇紧抿,不发一语。
盯了好一会儿,终于,她忍不住大笑起来,抬手指向不远处、那正大步赶来的熟悉身影。
【快吃、快吃——】她说,【喏,看那边。阿爹早都说过,这里除了表哥,谁都不许同我搭话!你又破了例,陈望,赵二叔要来揍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