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一口一句“赔礼道歉”,避着人、一口一声喊她“谢沉沉”的九王子,是这一行中,唯一一个能与她荤素不忌、谈天说地的人。
只不过,他闹了许多次要上马车来陪她解闷,想私下里同她说话,结果每次,都不是被英恪忽悠走,便是被魏骁用“男女大防”的借口挡在外头,至今没能得逞。
最后,亦只能顶着寒风、呵着冻红的双手,坚持在马车外同她说些路上的趣事:说山涧里的野花,说雨雪后的山林,说今日打到的野兔和捉到的雀儿,还有……
还有。
【塔娜,你记不记得,有个叫定风城的地方?】
【定、风、城——那是哪儿?】
【……】
【那地方好么?你怎么突然不说话?】
【……不好。】
【不好,那为什么你隔几天就要提一次?你很惦记那地方么?】
【不惦记,】阿史那金说,【我也只去过一次,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去处。只是,在那里,偶然认识了个很有意思的……朋友。】
【朋友?】
【嗯……也许吧,朋友。】
那岂不是和他们一样么?
说不上熟,也说不上不熟,总归算是不伦不类的半个“朋友”。
塔娜一时好奇,忍不住小声问他:【那,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常说的,谢沉沉?】
【嗯。】
【我长得很像她?】
这一回,阿史那金沉默良久,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的脸上。
也不知他想到什么,一瞬间,脸上表情骤然落寞下去。
塔娜正待追问,远远见得英恪走近,又笑着冲人招手。等回过神来,阿史那金早已离开。
后来,她又向他问起同样的问题。
【不。】
阿史那金却想也不想地摇头,说,【你不像。】
【你不是她,你就是你,】他说,【她早已死了……而且,你身量比她高,脸比她白,仔细看……也有许多不像的地方。】
【你很惦记她么?】塔娜看着他掰着手指、一一细数两人不像的地方,却冷不丁问道。
【……】
【我觉得,因为我不是她,你好像很失望。】
【不。】
阿史那金说:【我庆幸你不是她。因为,如果是她的话……】他突然轻笑一声,眉目仿佛瞬间生动起来,“冷言冷语”道,【应该早就像个泥鳅似的偷偷溜走,逃到我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了吧?说起来,她本就是只讨人厌的、总给人惹麻烦的雀儿,要是真把她关在这里……】
关在这里?
他话音一顿。
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不由抬手、尴尬地挠了挠鼻尖。
对上塔娜疑惑的眼神,这才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总之,你不是她,你是你,】阿史那金说,【记得,别告诉英恪我和你说过这些,免得他又生什么疑心病……明日,我给你捉一只雀儿来解闷吧?】
......
塔娜这一路本就过得憋屈,头上险没长草。是以,只不过远远望见城头狼烟,起先,也觉得分外新奇。
——直到,她亲眼看见一名身批红褂的小将,抬手便将对面兵士一刀斩首,头颅滚地,脑/浆四溅;
看见一个断了胳膊的少年,手里拿着自己的断臂哀嚎大哭;
听见远方的呼喝声中,还夹杂着压抑痛苦的妇孺哭喊。
她脸上笑容渐渐淡去,只剩无尽的茫然。
正愣神间,却见那失了手臂的少年,忽伸出仅剩左手、遥遥指向她所在方向。
“……?”
隔得太远,她实在看不清那少年表情。
却听见远方突然爆发出的,那些狂喜的、尖锐的、四下飘荡的大声呼喊。
*
陈望跪倒在地,头颅低垂。
胸前的血窟窿仍在滴血,在身前聚起一滩殷红水泊。
魏弃却看也不看,只将手中漱雪剑抛入尸山、与秦不知陪葬,顺手擦去唇边血痕。
正待上马,耳尖忽的微动,循声回头——
“是神女旗,你们看,那旗帜上画的是水生竹!是神女旗啊!”
“是摄政王大人的援兵……”
“不!是神女旗,是只有‘她’才能用的旗!听说突厥人费尽心思、才迎回了神女血脉……”
、
“可突厥人又为何要帮我们?”
“不是突厥人!是神女!”
“……”
“是神女在天上瞧见了辽西的苦难……是神女在帮我们,就像从前……是她!一定是!”
......
欢呼声、哭喊声、叩求声,如潮水般涌来,震耳欲聋。
塔娜心口狂跳,不觉微微蹙眉,抬手捂住胸口。
阿伊见状,忙要把她拉回车中,可一连拖了几下、竟都没能拖动。
“公主,您在看什么?”阿伊终于忍不住问。
“……”
塔娜想了想,低声说:“外头在打仗。”
“嗯。”阿伊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见她仍是一脸不解,又道:“您第一次看,所以新奇,但其实我们时常打仗……和不同的人。日后您就明白了。”
“可是死了很多人。”
“是,”阿伊说,“但打仗本就是要死人的。他们不把人杀怕,杀退,别人便还会再来,无穷无尽。”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