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
【孤,让你说。】
【撒谎?!】三十二盯着他苍白的脸庞,一瞬笑得畅快非常,【昏君!真该拿张镜子照照你现在的脸!你如果真相信我只是在说谎,为什么是这幅表情?!不妨告诉你,杀她,我的确“受人所托”。可就算没人指使……我也要千方百计……我要杀了她,我定要杀了她!让你余生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你杀我至亲至爱,凭什么还能和乐安康、妻贤子孝?!】
【……】
【我哥为谢姑娘卖命,心甘情愿替你们传信,他不过是想保护家人,却被你一剑斩首!你告诉我,我哥做错了什么?你本可以看在他为谢姑娘做事的份上,饶他一命,却自始至终毫不留情……像你这样的人,陛下,又有什么资格心安理得活在世上?!你不配……你该死!】
【是你害死了谢姑娘,也连带着,亲手杀了你的父兄……弑父杀兄,青史留名……!陛下,这就是你的报应!!报应!来日,我定在黄泉路上,静候与陛下同行!】
言毕,男人痛痛快快地笑出泪来。
却亦没给他任何追问或“拷打”的机会,趁他失神一瞬,立即咬舌自尽。
......
四下皆静。
独留他与一具尸体,枯坐整夜。
耳边,却仍回荡着那人死前,最后那近乎诅咒的一句:【这是你的报应。】
一如许多年前,北疆茫城,那自刎而死的萧夫人,亦是留给他同样一句。
【践踏人心之人,迟早亦会被人所践踏。】
萧蝉说:【殿下,当您的真心,来日也像这般被人肆意利用和羞/辱。愿那时的您会想起,这,都是您今日所为的报应。】
报应……么?
所以爱他之人,为他而死;
他爱之人,心有怯,而不敢靠近,宁愿做“解十六娘”,亦不愿做他等了九年,盼了九年的发妻;
手足皆死,亲人皆故,满目皆掣肘的所谓尊荣,从不是她所想。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选择为他而喝下那穿肠的毒酒,临死前,对他说,放他自由。
而他做了什么?
弑兄,杀父,数不尽的血债,与无力自控的沉沦——
那一夜过后,他的身体如山岳倾塌,彻底不可逆地奔向溃败。
【阿姐。】
所以彼时,他望着那本该和丽姬一模一样的双眼。
生平第一次,他如实地、毫无隐瞒的,告诉了她自己的打算,一切的计划。
作为交换,愿她也能——生平第一次地,不止为自己,亦为万万人而让步。
【魏骁和那群狼子野心的突厥人,我绝不能饶。】
末了,他说:【但我可以答应你,我死后,兰若会善待辽西赵家。你若愿领赵家归降,平西王之名尚可承继,百姓仍能安居乐业,有食果腹,有瓦遮头。你当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好,当我良心发现也罢,这条路,已没有退路可走。】
【……】
【如若不然,你也可以在这里杀了我,杀不死,泄愤也罢。】
泄愤?
梦中,父亲血泪长流的劝告仿佛仍在耳边。
可她与他之间,又究竟有哪门子的仇,哪门子的恨。
究竟,这一生,是谁欠了谁——
她的双眼渐渐沤红。
终于,匕首“当啷”落地。
赵明月跪在地上,终于掩面而泣,痛哭流涕。
......
只可惜,这一切,谢缨终生都无从得知,更无法撬开他的嘴。
思忖良久,亦只能咬牙笑问道:“……陛下至今不愿信致上京劝降,宁可忍痛受刑,是仍留有后路?”
“恕难奉告。”
“如此。”他深呼吸。
末了,似终放弃了这毫无意义的僵持,话音一转,“那倘若我说,我之心亦‘此消彼长’,愿助陛下一臂之力呢?”
幽暗的水牢中,四目相接,一瞬无话。
谢缨低声道:“英雄惜英雄,谢某实不忍见龙游浅水。陛下既有一战之力,为何不趁机在辽西城中大闹一番?难道,要眼睁睁看舍妹嫁与他人为妇?”
“……”
“十五那日,她便要与魏骁完婚,到那时,一切木已成舟,无可挽回,陛下——当真能无动于衷?”
*
与此同时,琼山关外,魏军大营。
曹睿深夜未眠,手中反复把玩着一纸薄薄信函。
信纸折了三折,每每展开又搁下——若非对写信之人再熟悉不过,深知那太子不过八岁小儿,信上字迹之遒劲锋锐,世间却难再有几人比肩,他几乎忍不住、要将之揉皱泄愤才好。
事到如今,与辽西人的和谈已然过半。
辽西人狮子大开口,为换人质,欲从大魏版图上、划走玉山关以西至江都城千里疆土,
本以为天子与太子不合,无论朝野抑或民间,对魏炁更是怨声载道。有他在从中搅乱局势,此事定难成行。谁料如今上京来信,信中寥寥数句,意思却已直白得不能更直白:
不惜代价,誓保天子。
可如此一来,他岂不就被钉死在了这败军之将,割地求和的耻辱柱上?
怪只怪那魏家小儿目中无人,鲁莽行事,如今脸皮被人踩在脚下的却是自己——
他将手中密函揉皱丢到一旁。
顿了顿,忽又从案上堆成山的兵书下,抽出一封并不显眼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