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规矩面前,哪怕尊贵如“神女”,也是要退让服软的。
塔娜闻言,左右环顾一圈,发现平素对她恭恭敬敬、莫有不从的侍女们,这会儿竟也都站在了嬷嬷那边,连阿伊亦在迟疑过后、悄摸退回原地——知道填饱肚子已是奢望,她也只得蔫蔫点了点头,又扭头坐回妆案前。
任由众人忙活不停,将她一头乌发尽数收拢头顶,渐次盘桓。
伴着一支又一支金钗、步摇、对梳,一根又一根金线、彩绳的加持,她的头顶也越来越重。
直至最后,老嬷嬷亲自将一顶流光溢彩的凤冠自锦盒中取出。
绿松为身,红石为眼,珍珠丝绦为羽,点翠花叶围拥其间。一只展翅而飞、栩栩如生的凤凰,就这样跃然其上,数不尽的宝石美玉点缀下,似将这四方妆案都映亮。
两名侍女见状,连忙一左一右上前帮扶,足足三人、方才小心翼翼将之捧起,轻置于塔娜发顶。
“呃……”
塔娜甫一戴上,却只觉自己脖子似都被压低几寸,不觉“哎哟”一声、人往前栽。
待到众人七手八脚将她扶起,她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地伸手、托住头顶那沉甸甸的凤冠:知道它重,也知道它华贵非常,却实在没料到戴在头顶、能如秤砣一般。简直像是称了一袋金子叫她顶在头上。
她心中叫苦不迭。
四周却尽是些慨叹羡慕之声,盖过了她肚子里的咕咕叫唤。她眼神一转,瞧见那早早挂上衣架,繁复厚重、金丝遍缠的嫁衣,顿时更感头疼——
果然。
给她穿袖子的春晚满头大汗、却仍目露钦羡:“奴婢这辈子,还未见过如此金贵华丽的……嫁衣呢……”
“可不是么?”几个侍女里,性格最是泼辣爽利的夏萍立刻接话,“咱们辽西谁人不知,王爷待神女、那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痴情,为赶上婚期为神女制衣,光是那解家芳华阁的绣娘,都雇了二百来个,日夜不分地赶工。”
解家?
芳华阁?
“也亏得绿洲城中汇集各方巧匠,北疆雪绒,扶桑明珠,大魏火锦……随便一样,都是价值千金。便是那大魏皇后的嫁衣,恐怕也没有这样华贵呢,”
……
能不能与皇后嫁衣一比,塔娜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件嫁衣穿上身,加上头顶那沉甸甸的重量,她立刻被压得连脖子都不敢再动。靠着阿伊的搀扶,这才小步小步挪回床边。
算下来,自睁眼至今,梳妆更衣、一通折腾,竟已是两个时辰过去。
“真的好看么?”她苦着脸问阿伊。
阿伊不答,只直愣愣地盯着她,眼底写满毫不掩饰的羡慕。
……羡慕?
塔娜这才想起,阿伊其实曾同自己提起过:若不是兄长离世,父母深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她身为家中独女,不得不扛起生计。或许如今,阿伊也早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儿郎。而不是为陪伴自己,不得不长住他乡。
说没有愧疚是假的。
是以,待到众侍女仆妇退至屋外,只留主仆二人叙话。
塔娜立刻又寻着机会开了口:“阿伊,”她一手堪堪扶住头顶凤冠,另一只手拉过还傻愣在原地的阿伊,小声道,“日后若是你想与谁成亲,我也会花很多银子、给你买许多你喜欢的东西、热热闹闹送你出嫁。”
虽说现在自己的私房还不够多,不过,攒着攒着不就有了么?
想到这里,塔娜眼神“鬼鬼祟祟”环顾四下一圈,末了,竟忽的探手、顺过头顶凤冠上的垂绦。
手一拉、一拽,便当着阿伊的面,径直“薅”下两颗珍珠来。
阿伊的下巴险些当场掉在地上,惶恐不及。
“给你。”塔娜却说。
珍珠塞进阿伊手心,她仰起头冲人笑:“一天一天攒,总有一天,我也能给阿伊攒够一件你中意的嫁衣。我知道,你和这里所有其他人都不同……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待你好。
话音未落。
阿伊攥着手里两颗滚圆珍珠,眼神飘忽闪烁。
塔娜却忽听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动静,吓得猛一抬头。
好巧不巧,正和费劲扒开瓦片、只露出一只碧蓝眸子的某人“三目相对”。
“嘘、别叫,别叫!”
眼见得塔娜双眸瞪大、张嘴便要喊人。
阿史那金当即不住比着手势,随即“呼啦啦”连掀几块瓦片,往下一跃——
这不要命的架势。
若非阿伊眼疾手快,提前替这位尊贵的九王子垫下一床被子。他险些没当场把屁股摔成几瓣。
阿史那金眉头紧皱,捂着腰、一脸苦不堪言。
“你……”
而塔娜亦盯着眼前多日未见的“不速之客”。
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结结巴巴问道:“你来做什么?你、你怎么进来的?”
别苑的守备何时松懈到这种程度了?
阿史那金闻言,却压根顾不得她反应。
被她声音唤回几分神智,当即一骨碌爬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
头先一眼,避无可避掠过她脸庞。
他看得一愣,耳根隐隐泛红,又立刻挪开目光。
“别说那么多了,快跟我走。”
“……啊?”
“今日别苑人手不够,英恪更不在此,”阿史那金道,“外头那群人再混账,也知道我毕竟还是父汗最宠爱的儿子,不敢造次……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了,快,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