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军令而私自擂鼓,轻者赏三十大板,重者,斩首伺候。同理,若非要事,何人胆敢深夜擂鼓,“扰人清梦”?
此话一出,整个营帐顿时为之一惊。
鸡飞狗跳间,众人或提着裤腰带仓皇下床,或披上棉衣便往外跑、边走边提鞋。
不足半炷香功夫,原本还略显空荡的营地之中,已然站满了人。
身在主帐的曹睿自然也被这动静吸引,很快在左右侍从的簇拥之下匆匆赶来。
“诸位!”
人还未及站定,却见高台之上,一身黑衣的兆闻放下手中鼓槌,向众人略一拱手。
“兆闻身为军师,自知军纪如山,上至王侯,下至庶民,绝不可有丝毫逾矩——但今夜,便是一死,兆某亦不得不为;便是火海刀山,也不得不行之,踏之……还请诸位,静下听我一言!”
......
此时此刻,目之所及,唯有高台下乌泱泱看不到头的人群。
心之所见——
兆闻却倏然想起自己拜别师父,决意投身魏弃麾下的那一日。
临行前,昔年的大魏国师、被尊为当世智者的公孙渊曾问他,身为公孙一脉门下最出色的弟子,亦是他的唯一亲传,为何偏偏选了那残暴不仁的九皇子为主?
【那位九殿下,虽虚名在身,天赋神力。无奈其人得位不正,身有……重疾,恐终难受命于上,并非明主。】
十年师徒之情,师长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劝告,言犹在耳。
可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敢问师父,何谓明主?】
【……】
【未曾拜入师父门下前,徒儿挨过饿,受过冻,知道吃不饱穿不暖的滋味。家父惨死战场,无人收尸,家母替人浣衣为生,却冻毙于道旁。师父眼中,九殿下得位不正,可徒儿亲眼所见,如今的‘虚名’,是他一刀一剑搏杀而来;师父眼中,九殿下恐难受命于上,但徒儿亦是亲眼所见——定风城一战,他将过冬炭火让与士兵,曾为几名连徒儿也叫不出名字的老兵送葬,他亲口答应他们,日后,凡他麾下将士,只会战死沙场,绝不会饿死于途中,冻毙于风雪——徒儿心中,九殿下或难受命于上,却终将,受命于万民。】
言罢,他向公孙渊深深叩首,背起行囊下山。
如今,竟又是十年过去。
“今夜,诸位尝闻笙歌靡靡之音?可曾远望绿洲城,十里红妆,满城欢贺?……可曾安枕好眠?”
望向火光辉映之下,难辨神情的各色面庞,他一字一顿:“可兆某,夜不能寐。”
“辽人投靠突厥,公然结盟,置我大魏颜面于不顾,若然陛下在此,又焉能容其这般放肆……!所谓和谈,亦不过一再拖延,要挟,羞辱,漫天要价!时至今日,我等尚不知陛下是否安好,尚不知要到何时,方能结束此战回乡,贼人以计困我毁我,难道我就任其困之毁之?!我大魏先祖打下的大好河山,岂是他们张口即来的筹码?!”
兆闻说着,猛地自袖中抽出那纸信函,在众人眼前抖开。
“我等踌躇多日,皆因被蒙在鼓中,对外界情势一无所知,直至今夜,探子传信,予我陛下亲笔手书——”
他将信中内容字字读来。
读到“联合赵氏,驱逐蛮人”一句,却听人群之中、陡然传来一声暴喝。
“荒唐!简直荒唐!!”
曹睿面色涨红,须眉倒竖,几近怒发冲冠。
“兆闻,我看分明是你与辽西人勾结,吃里扒外!你倒是说说,陛下如今身陷囹圄,如何与你通信?!胆大包天,竟敢伪造陛下手令……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曹氏贵为一朝右丞,此次天子亲征,更身兼征虏大元帅与神龙军副帅二职,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话一出,挤在最前的三五名士兵对视一眼,顿时齐齐扑将上前,试图将兆闻拽下高台。
“且慢!”
陆德生见状,连忙上前阻拦。
无奈一介书生,双拳难敌四手,末了,亦只好扯开嗓子高喊:“陆某跟随陛下多年,敢以性命担保,信上正是陛下字迹。天下间,能得此笔锋者,再无第二人!”
“好你个陆德生!”
曹睿闻言,立马调转枪头,向他厉声怒喝道:“陛下治下宽仁,将你放出天牢,没想你竟怀恨在心!如今,更与那兆闻狼狈为奸……难不成你二人是想调虎离山,待我军中空虚、再引辽西人来里应外合不成?!”
“若非如此,为何鬼鬼祟祟、收信而不报。不与本相商议对策,反而执意先斩后奏?你倒是说说,陆医士,你们安的什么居心?!”
夜半击鼓,本已有违军纪在先;如今又被加上这么一顶“知情不报,里应外合”的重罪。
四下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右丞此言差矣!”
兆闻却丝毫不顾台下众人目光,又一次抢过话头,甚至不怒反笑:“我亦正想问问右丞,今夜绿洲城如此盛宴,可有何动静传来?如若真像信中所说,辽西人与突厥人内讧,为何我军竟迟无动作?!右丞究竟是铁了心与辽西和谈……抑或是知晓个中关窍,有意知情不报?!”
“荒谬!”
曹睿道:“本相今夜早早歇下,不曾得探子回报。若真有情况,自会第一时间通传全军上下,召集众人商议对策。而非像你这般,在此大放厥词、搅乱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