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眼角那点殷红泪痣,犹若被血浸润,显出动魄惊心的瑰丽秾艳,与杀意。
“真傻。”
似对胸口传来的痛楚浑然不觉,男人细语声声,犹若春风拂面:“还是说,你是想逼哥哥恼羞成怒,亲手杀了你?”
塔娜闻言,望着他,忽而亦笑。
——可她仍是什么都没有说。
仿佛沉默,便是她留给他一切追问的答案。
一如彼时他将她劫持离开上京,他背着她,翻山越岭,东躲西藏,她也曾那么多次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他亦同样沉默,同样不答。
有太多话,说不出,揭不开,不必问,不该提。
英恪眼角却渗出一滴血泪来,低声自问自答:
“可你错了,”他说,“妹妹,事已至此,我非但不会杀你,还会好好地护着你,你不过是被这些辽人,被魏炁蛊惑了心神,我可以为你解释。只要你随我回去,到那时,你依然还是神女,你我永远都……”
永远……啊。
他的话音突然顿住。
仿佛被人点穴一般,嘴角淅淅沥沥流下的鲜血,落在少女脸颊。
却再不是彼时的一丝血线可拟——脸色仓促之下,急剧灰败。
“……”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低下头去。
*
入目所及,却只有那只横穿他胸口的、青白毫无血色的手臂。顷刻之间,将他五脏六腑捣得粉碎。
一枚老旧的平安符跌出衣襟,啪嗒滚落在地。
躺在塔娜怀中的男人,赤眸如血,两鬓如霜。
缠绕颈边的雪绸却不知何时散开,露出光洁如旧的脖颈。
好似从没留下任何伤口一般。
“魏炁……”塔娜失神低语。
可当她眼睁睁看着那没有双臂的身体自跟前倒飞出去,在哗然声中、猛地跌入人群。
“阿兄!!!!”泪水仍是一瞬之间夺眶而出,她厉声尖叫,几乎是下意识追向谢缨,“阿兄!”
一阵令人背后发毛的怪声,却在这时钻入耳畔。
纵使她拼命按住魏炁身体,依然无法阻止他僵硬坐起,那诡异的动作好似一只牵线人偶,她直觉不对,努力抱住他后腰阻止,却被他反手一掌挥开。
喉口腥气翻涌,惊咳之间,扭头呕出一口黑血。
眼前瞬间陷入花白。
“什么声音……”
“怪物,是怪物啊——!!!”
“定是这邪祟引来了怪物………啊!!!!!”
待到再睁开眼,短暂失却的五感逐渐回笼,那四下涌动的近乎穿透耳膜的惊叫声,哀鸣声,却令她一瞬毛骨悚然。
以至于,甚至没有发觉自己伤口的异状,只跌撞着爬起身来——
第138章 求援
而几乎与此同时。
“驾!!驾!!!”
绿洲城外十里, 幽深密林之中,骏马飞驰。
那纵马疾行的青年,通身皆作突厥黑甲卫打扮, 然细看其甲盔之下、被寒风冻得通红的面庞,却显是个年纪不大的魏人少年。
此刻正是清晨,雾浓露重, 密林间除却兽类窸窣动静,再无人声。
这突兀响起的马蹄声,倒似一瞬惊醒了林中无数沉睡生灵, 枯枝断叶碎于蹄下, 鸟兽虫鸣不绝于耳——少年却仍充耳不闻, 任由缰绳将手指勒得生疼, 只拼命抽打马鞭。
“驾!!”
【突厥与我军战于城下,魏人虽远在琼山关外,可按理说,一夜过去,总该知晓城中生乱,有所反应,却至今按兵不动,其中定然有诈。所以, 这第三件事,曹恩,便请你代我把这枚印鉴, 送去魏军大营……】
【这……?!】
少年脸色大变, 当即撩袍而跪, 【此事万万不可!还请神女恕罪,末将, 请恕末将万不能从命。】
【为何?】
【此物……这、这枚印鉴,既是赵氏虎符,更是赵家家主令信。多年来,见此印者,如见家主,可统率三军,号令城中上下事务。如今摄政王已死,若再将此物交予魏人,那、那我辽西岂不是——】
当初绿洲城守城一战,赵家精锐近乎倾巢而出,付出何其惨烈代价,终于一举得胜。
为此,凡辽西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满城庆贺的场景仿佛仍在眼前,谁想如今不过月余光景,就要向手下败将仓皇求援,甚至不惜将一朝权柄拱手奉上、俯首称臣。
莫说此事只是神女一人决断,就算赵氏族老尽皆在此,恐怕,也没人敢轻易点了这个头……遑论他区区一名王府亲卫?
【的确,这与投诚无异。】
【……】
曹恩将头埋得更低,讷讷不敢言。
心中只盼她能收回成命,纵使叫他战死沙场,也好过如今这般煎熬。
然而,事与愿违。
【这枚印鉴留在我手上,或许,确能与绿洲城共存亡。】
塔娜仔细端详着掌心玉戒,幽幽道:【可惜,以我眼下伤势,恐怕挺不过今日……我若一死,城中群龙无首,若再被突厥人抢入屠城,必当横尸百万,血流成河。我也在想,究竟是该眼睁睁看着突厥人抢入城中,还是让魏人插手,求得一线转机……?曹恩,如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神女……】
【于公,辽西与大魏本是同气连枝,摄政王亦曾是大魏皇子,若非世事无常,辽西本该仍属魏朝统辖,他们绝不愿坐视辽西落入突厥人手中,从此盘踞西南全境,虎视眈眈;而既是同气连枝,他们自也不会叫辽西从此旁落,至多不过是换个人来坐镇此地,换个人来做辽西王。城中百姓,凡愿顺从者,仍能在其手下求得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