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而与此同时,
一声巨响,几乎与这喝止声前后脚响起。
绿洲城城楼之上,赵岩与聂复春先后探出头来:就在那突厥贼子一箭射出的瞬间,原本拼命与四人搏斗、试图回到城中的曹恩,倏然松开了手中铁索。
“曹恩!!”
赵岩看的,是自己昔日旧部,面上神色写满焦急。
然而这一声巨响,更令聂复春心口直坠,几乎下意识望向那“怪物”所在处。
发觉原本僵立着、久无反应的魏炁,竟不知何时转过身来,赤眸如血,没有焦距,却仿佛遥遥与自己对望——那种令人背后发毛的视线,只要见过一次,便终生不会忘记。他一时如坠冰窟,脸上血色褪尽,毫不犹豫抬起手来,示意众弓箭手待命:
彼时的绿洲城下。
曹恩伏倒于血水之中,无力爬起;
四名突厥兵被反应过来的众人抛下,自半空坠落,或当场暴/毙,或骨骼尽碎而不死,不断痛苦呻/吟;
铁胎弓跌落在地,两支羽箭自沾血的指尖滑落,特姆临死前的表情,仍然定格于近乎狂热的咒愤与怨毒,以至于,曹恩当头砸下,以身体之重生生压碎他脊骨的瞬间,似仍不能改变他最后的疯狂。身下黄黄红红,腥臭扑鼻。
曹恩身体微微起伏,似还侥幸留有一口气,但也早已失去意识,头颅歪倒。右腿如棉花般弯曲断折。
“……”
魏炁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很快,再一次抬起头来。
无数支箭对准他,他却并无兵器在手,只一次又一次地,极缓慢地,重复了五次,抬头,再低头的动作。仿佛在确认什么。末了,他抬起手来——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聂复春早已草木皆兵,认定他要动手,立刻开口下令:“放箭!!!!”
话落瞬间。
万箭齐发,箭雨蔽日——
密密麻麻的羽箭兜头而来,凌厉夺命的杀意下,他却只抬起手,似乎疑惑,又似乎茫然,轻轻地,按住了自己的右肩。
“疼。”
“……疼?”
零落的字眼,如浮萍飘散,无处可依。
箭锋已近在眼前——
*
“沉沉,别动!别动!我替你包扎……”
“把那只……玉笛……”
“你说什么?”
“玉笛,给我!”
夺眶而出的泪水,被鲜血浸润的玉笛。
断续不成调的笛声,破碎而笨拙的笛音,在战场之上骤然响起。
【倘若你能听到。】
【那我向你下的第一个……第一个命令,是。】
玉笛染血,笛身之上,指印斑驳。
那是她用尽全力方才握住的,他为她铺平的前路。
亦是他留给自己的终局。
【像人一样活着。】
【像一个怕痛、会疼、会哭、会笑的人一样,活着。】
万千箭羽,映在他赤色瞳孔深处,那一刻,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底破碎,如涟漪一般,扩散晃荡开去。末了,唯有一道再清浅不过的笑,悄然绽于唇角。
仿佛昔年朝华宫中,惊鸿一瞥。
少年一如初见,貌甚美。
......
【君未负我,我不负君。】
......
无数箭簇插入地面,箭羽随风而动。
自城楼向下一眼望去,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然而,本该受制于这攻势下的“怪物”,竟转眼无处可寻。聂复春四下张望,一时又惊又喜:惊的是,如此阵势竟也能被魏炁逃脱,自己一时冲动,又该如何面对这兵临城下的数万魏人大军;喜的是,无论他受伤与否,无论日后要面对何等重罪,至少今天,这满城百姓,不必为一个疯子陪葬。
“若然将来魏人问罪,”思及此,他扭头看向一旁花容失色的春喜,又低声道,“只把我供出去顶罪便是,要杀要剐,我聂复春绝无二话。”
春喜却只是冲他摇了摇头。
女人面色惨白,抬手指向他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何时攀住城墙边沿。
聂复春扭头望去,顿时脸色大变。未及惊呼,先被扑鼻的血腥气熏得倒仰,紧接着,竟又有两个黑影迎面而来——
“呃……啊!”
帖木儿脸先着地,痛得闷哼;曹恩压在他身上,断折的腿绵软地歪向内侧,姿势扭曲,神情苍白。两人叠罗汉似的被扔在地上,众人见此,神态各异,却毫无例外被吓得屏息,谁也不敢伸手去扶。
四下一片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
直至魏弃再一次扭头攀下城楼——
没有铁索,单凭指力、来去自如,这诡异的气氛仍没有半分纾解,唯余悚然之下的面面相觑。
“你、你们看……”
到最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竟仍是春喜。
“他背后那是——”
女人指向那穿梭于战场之上,形如鬼魅的身影。
远方,谢沉沉在身旁人的搀扶下,同样强撑着站起身来。
她拂开陆德生,一步步迎向那再熟悉不过的“故人”,却见魏弃在离自己只有数步之遥时倏然停下。他的“视线”分明停留在她的脸上。许久,竟慢慢的,冲她歪了歪头。
那目光,那神情,好似在等待着某种接引,又或是单纯的,只是安静观察着她。像一只鸟雀观察着树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曾经的狸奴窝在谢沉沉手心,眼也不眨地,盯着床边叽叽喳喳没完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