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给我的?
怜秋满脸写着受宠若惊。
毕竟眼下外头正打仗,到处都是仓皇外逃的宫人。且不说这夕曜宫里的嬷嬷太监早就跑了个干净,宫里的值钱物什也被搬空,估计这些金子、还是小世子私下从自己的私库里掏的。
只她一个辽西送来的贡女,整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等早投胎”,更不知道自己是干了什么事、才得这位世子青眼——难道就因为平时闲的没事,愿意听他抱怨两句?
燕人围城百日,城中的恐慌气氛亦是一日胜过一日。
她多少次半夜被魏璟的哭声惊醒,可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贡献出自己的耳朵,默默左耳进右耳出。
烦虽有些烦,倒也真没想过要凭着这点情谊,从他手里骗什么好处。
思及此,越发觉得受之有愧,她忙把金子往回推。
“拿去!”
谁料魏璟这厮压根不管她想不想要,抓起金子便往她手里塞。
见她抱着金子傻坐着不动,又一迭声催着她起来,说是要赶紧收拾包袱。
“收拾包袱?”怜秋有些懵,“去哪儿?”
“当然是出宫去!”魏璟说。
他的眼睛在月色下闪着莹润的光,那是还未干透的眼泪。
他低声说:“你跑吧,我只有你一个媳妇儿,我想过了,‘夫妻一场’,我、我不拉着你一起死。你立刻带着这些金子出宫去,回你的家乡去,别留在这里等死。听说那些燕人在赤水关……把那些守城将士的妻女,他们……”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停顿良久,复才哽咽道,“那些女子很可怜,和梨云姑姑一样可怜。”
“连兰若也和他那群媳妇儿说了,皇城恐怕守不了多久,今晚,他便会派人护送她们偷偷出宫。我和他说过了,带你也一起去!”
“……”
怜秋看着他那张哭得鼻涕眼泪糊成一团的脸,抱着沉甸甸的金子在手,不知为何,反而有些怅然。
“那殿下你呢?”她问。
“我是男子,他们岂能对我做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就是一死!”魏璟故作恶声恶气。
可说话时不住发飘的声调到底出卖了他,他那点怕死的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何况,还有兰若呢……”
怜秋问他:“既不想死,为何不去西京?”
“那群老奸巨猾的狐狸,不过是要把我当傀儡供着罢了,要是姨父回来知道了,还不掐死我!”魏璟道。
边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又有些心有余悸地按了按自己那脆弱的颈子。
纵然他从前的确受人唆摆,想过什么取魏咎而代之的傻事,可但凡把自己拎出来和如今的魏咎一比,他也比谁都清楚、自己实在不是做皇帝的材料。
“何况我要是跑了,不是太没义气了么?”魏璟嘴里小声嘀咕道,“兰若说他把我当亲哥哥……他说了我要是想走,他绝不拦我,可他越是为我着想,我越不能抛他一个人在这……总之,总之你快跑吧!你别管我了!”
魏璟说完,见她还一副磨磨蹭蹭的懒散样,索性自个儿满屋子跑,替她张罗起来。
可他又哪里干过什么活儿?别说打包袱了,连几件衣裳也被他揉咸菜似的糟蹋了。赵怜秋看在眼里,不由扶额。
“你这件衣裳还要不要?”
“殿下……”
“你说呀,你看这个,这个要不要也带上?快点快点!”
“我说殿下……”
她又怎么和他解释,如今的她不过是被送到上京的贡品——她哪里还有什么家呢?
纵使回到辽西,恐怕也不过是拖累了姐姐姐夫,做个讨人嫌的累赘。
但望着魏璟那双泪盈盈的眼睛,看着他强打精神的模样,这些话,却终究都被她默默吞了下去。
只乖乖背着自己那沉重的——主要还是装满了金子的包袱,怜秋被“热心肠”的小世子亲自送到了南宁门的宫墙下。
早已等候多时的车夫压低帽檐,飞快瞥了她一眼。
什么都没问,只向魏璟稍一拱手,随即沉默着撩起车帘、示意她进去。
怜秋还想回头和魏璟道个别,才发现那厮怕哭得太丢脸,早已一溜烟跑远。
从她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他一点一点垂落的脑袋,和不住耸动的肩。
赵怜秋:“……”
也罢。
一个连什么是“夫妻”都不懂却满口“媳妇儿”的孩子,你指望他懂什么离愁别绪呢?
怜秋摇了摇头,甫一钻入车厢,却仍是被被里间迎面而来的一张张美人靥晃花了眼。
只道是环肥燕瘦,娇媚明艳,无一不有。虽说早听闻东宫姬妾美人如云,但陡然这么一看,还是叫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被惊艳的。
但可惜,无一例外,这些美人都红着眼睛。
就连其中年纪最轻的、一个瞧着不过八九岁的“小美人”,也捂着嘴巴小声啜泣,又被另一个容色清丽的女子搂在怀里安慰。
怜秋有些好奇,待问过后才知道,太子料定上京情况危急,此番,竟将所有姬妾尽数送出宫去,一个不留。
“殿下说,燕贼恐不日便将破城,他不愿叫我们一群女子随他受罪。说若他……若他……”
讲话的粉衣少女几度哽咽,好一会儿,才缓过那口气来,抽噎着说了下去:“若他不幸被俘,我等可自行嫁娶;若家人迂腐,不愿接我们归家,在西京也有铺子田庄,足够我们后半生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