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夏已至。
四季常在,万物轮转,她似乎,亦只是机缘巧合地走过此处,又毫无留恋地抽身离去。
到最后,竟忍住,头也不回。
......
魏弃在地宫中,呆了足足六个时辰。
再出来时,天边已然日暮西沉,他坐在书案前,发了会儿呆,起身找了块木头刻。
过一会儿,又开始看书,抄经,练字,一切如常。
仿佛丝毫没察觉宫中少了个人。
直到腹中终于熬不住,饿得发痛,他才终于走去小厨房。
一推开门,却见谢肥肥蔫儿吧唧地趴在不远处,面前摆着三只碗,盛着满满三大碗没动过的羊奶。
见着他来,它亦不如往日里的热情,依旧无精打采地趴着。
魏弃于是更不理它,径自去灶前准备生火。
只是,手还未伸向柴垛,却倏然愣住。
环顾四周,仿佛又看到那个熟悉的、忙忙碌碌的身影:
她总是闲不下来。
一有空,便要把小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连临走前的一夜也不例外。
收拾完了,环顾四下一圈,又忽然忙前忙后找来根柴火棍,低着头,用炭灰在宣纸上写了许多字——
初学者的大字,笔触总是笨拙而生疏。
她却写得分外认真,一笔一划,写着:油、盐、酱、醋。
写好了,便用米粒贴在宣纸背面,黏在一个个对应的调料碗边。
却还不满意。
大概怕她走了之后,他整日吃的还是清汤寡水面,想着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又忙着生起火来炼猪油。
一整碗香喷喷的猪油,盖好收在灶边,猪油渣捞出来,留着给他煮面。
怕他不会用,索性还给他留了几张简易的……不会写的字、就用打叉或者空着来替代的菜谱,压在方桌的茶碗底下。
他把那几张纸抽出来看,果不其然,字还是那么歪歪扭扭。教也教不好的丑。
唯有四个字。
练得多了,烂熟于心,她写得工整出奇。
奇哉怪哉。
他的手指轻抚过每一页纸的最开头,每一页,她都端端正正地写:“问殿下安。”
【问殿下安,××排骨的做法是……】
【问殿下安,×吃鱼,要先……】
【问殿下安,煮面要放盐……】
这大概是他此生收到过最可笑的“礼物”。魏弃想。
可不知为何,他竟怎么都笑不出来。
唯有熟悉又刺眼的血花如绽,从手指,爬上他的手背,再到手臂。
翻腾的腥气哽在喉口。
他脸上轰然变色,猛地俯身——
谢肥肥被那一地黑血吓得炸毛,凄惨地惊叫起来。
第39章 江都
两个月后。
江都城, 萧府。
适逢六月十九观音诞,顾氏天还未亮便起身,为自家婆母准备斋席。
卯时末, 家中小儿起,她吩咐丫鬟前去伺候洗漱,又一一为其清点了书箧中的笔墨纸砚。
途中随手一翻, 却见书本上画满乌龟王八,佩刀小人,还有几个活灵活现的牛鼻子夫子, 不禁看得眉头紧蹙, 她喊人召来伴读的书童。
才问了几句学堂里的情况, 说到一定盯好少爷, 切勿放任其玩物丧志。
照顾小女儿的乳母却急急忙忙抱来孩子,说是孩子醒来后便哭闹不停。
她只得放下手中事,又抱着怀中四个月大的小女婴在屋内来回踱步,不住小言安抚。
“阿娘!”
好不容易将孩子哄睡。
谁知大儿子这时竟恰巧闯进门来,嬉笑着同她道别去上学。
将将闭上眼的小女婴听得哥哥的声音,眼睫颤抖两下,很快,伴随着一声震破天际的啼哭, 再度睁开眼睛。顾氏慌忙去哄。
“又来了!”
萧殷看着自家娘亲怀中那嚎啕不止的小婴儿,却难忍一脸嫌弃:“整日只知道哭,吵死了。”
语毕, 也不管顾氏在身后一迭声唤他, 便招呼着傻呆呆站在原地的书童, 一溜烟跑出门去。
书童忙也挑起书箧,亦步亦趋跟上他。
两个半大孩子, 前脚刚到萧府门外,却都齐齐注意到一辆陌生的古朴马车停在门前。
两列威风凛凛的镖师护卫左右。为首的大汉一身黑色劲装,蓄着醒目的络腮胡,两臂鼓起,远远看去,块头如小山般扎实。
萧殷打小爱看江湖话本子,尤其佩服那些走南闯北的侠客,眼神盯着大汉腰间挂着那柄大刀,一时看得挪不开眼。
大汉却显然没把他这么个黄毛小子放在眼里,只仰头看了一眼萧府牌匾,又驱马掉头,撩开车窗布帘,与马车主人再三确认。末了,翻身下马,两手抱拳,与匆匆赶来的萧府老管家见礼。
“老先生,贸然打扰,实属唐突。”
他人虽瞧着粗莽,说起话来却颇有礼数,说完,伸手指了指身后马车:“但某受友重托,务必要把人送到。烦请老先生告知贵府夫人,谢家芳娘求见。”
谢家……?
老管家闻言,脸色微变。
可一看那马车周遭十数名镖师,个个皆是腰间佩刀,作练家子打扮,一时也不敢多问,讷讷应了,扭头便去叫人。
萧殷仗着个子不高,躲在家丁身旁看热闹。
老实的小书童抬头,一看天色,却急得直扯他衣袖,“少爷,夫子昨日说,您要是再迟到,以后便不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