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领林吉进房间,换掉被雨淋湿的衣服。
林吉身上舒适,坐在布置清雅的客厅里,瓷器、木器、香花。
她似乎又闻见了林姨身上那股久违的香气。
林姨煮茶,琥珀色的清茶,脱胎的白瓷杯,递给林吉。
林吉就在林姨的手里喝了一口,林姨微笑,说:“你也就只肯在我面前这样,连张妈你都要嫌的。”
她不反驳,她也有各种各样娇惯的毛病。
或者,每个人都有,只不过,有人境遇差一点,最后,不得不磨掉那些毛病。
现在,她和林姨,好像又回到小时候,自然、亲昵。
记得林姨搬到乡下后,那一年,林吉追求苏容夏,她得逞,她和他在一起,她歇掉这行生意,好像完全辜负林姨栽培。
林姨也不怪她,只是说,女孩子,终究是独立一点,比较好。
可是年轻的女孩子,总像飞蛾一样,爱扑火。
她也算青春过,林吉微微一笑。
她问:“张妈去哪了?”
林姨微笑,说:“她有几个老姐妹做伴,农闲了,爱跑到庵里烧香、吃斋。”
“师傅怎么不去?”
“我独处惯了,不喜欢见人。”林姨随意。
林吉不知怎么,又能想起今天路上遇见的那辆车子。
那车子的主人,是否专程来见林姨?
林吉没问,她品着茶,说:“茶叶很清甜。”
林姨微笑,说:“乡下人自己种的,没加什么东西,甜得很。”
“难怪。”林吉微微皱眉,忽然又撒娇,说:“城里太吵了,我在师傅这里住几天,好不好?”
林姨从前几时见过林吉这样?
林吉一向冷心冷面,这会儿却肯时时微笑,唇红脸白,眼眸黑白分明,带着光彩。
林姨忽然说:“有没有想过收手?”
林姨的鬓角,有些许白发。
林姨老了,心软了,所以为她考虑更安稳的生存之道?
林吉微笑,说:“我觉得现在很好,自由,收入也颇丰。”
林姨笑笑,说:“总归是偏门生意。”
林吉引开话题,说:“林时现在在庆仁读收,无论是小学升中学,或者将来读大学,都会很顺利。”
“花了你一大笔钱吧?”林姨斟酌。
“这倒没有。”林吉微笑。
林姨说:“我知道你一向会照顾人,凡事都上心。但也别惯坏林时了,她脾气倔,缺涵养,不像你,从小就那样静,什么都看得很淡。”
林吉微笑,她透过浅蓝色的花玻璃,看窗外被雨浇透的芭蕉。
她很静?很淡么?
她只是习惯忍耐而已。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值得浪费光阴去计较。
她也曾经大喜大悲地牵动情绪,也只是为了苏容夏一个人而已。
这时,门外有个小男孩,冒着雨,探头探脑,不敢进门来。林吉仔细看他,戴着斗笠,穿蓑衣,白衬衫,黑裤子。
林吉微笑,一定是来找林时的吧?
林吉说:“师傅您放心好了,林时一定会适得其所。”
她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用词不当。
什么叫做适得其所?
她低头喝茶,幸好林姨没注意。
林姨让林吉晚上睡林时的房间。
林吉点点头,她始终没有提起红宝石戒指。
或许,她该等一等,她和林姨,会有更合适的时机。
林吉进房间休息。
暴雨忽至,天色晦暗,还是白日,已看不清外头颜色。
她躺在干燥清爽的小床上。
墙上挂着一幅世界地图,巴黎、伦敦、威尼斯、维也纳,涂了红圈,描一对翅膀,充满向往。
林时这样喜爱欧洲,以后可以送她去那里读大学。
林吉思索着,手上开始把玩那枚戒指。
她戴在一只手上,一瞬又消失,换到另一只手上,变魔术一样,妙手空空。
这时,窗玻璃有咚咚的响声,像是谁丢石子砸在上头。
林吉坐起来,下床,打开窗。
窗外一个人影,吓了她一跳。
穿蓑衣的山鬼?
林吉顺手就拿起桌上的笔筒,各式削尖的笔天女散花地泼了出去。
那个小山鬼抱头乱叫,“林时,是我!”
林吉一愣,摸索着,开了桌上的台灯。
那种老式的绿罩灯,放出青绿绿的光,衬得走近的身影更加渗人,山鬼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原来是刚才那位小男生。
那位小男生没看清楚,嘟囔一句:“林时你怎么进城没几天,就变得凶巴巴?”
说着,他垂头丧气地站在屋檐下,摘下斗笠,仰头一看。
林时长这么大了?
不,不是林时。
林吉微笑:“我是她姐姐,你是谁?要不要进来喝茶?”
那位小男生吓了一跳,抱着斗笠,调头,一溜烟冲进雨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吉不由失笑。
晚上,林吉和林姨吃了一顿晚饭。
她看林姨心事重重,就也没有打扰,吃完饭,她回房间。
山里睡得早,再加上下雨,外头除却雨声,没有半点喧嚣,衬出一种别样的静。
她躺在床上,睡不着。
她开门,走到走廊,看见林姨在一间书房,伏案写东西,也不知道在写什么,神情十分专注。
林吉轻轻回到房间。
她无事可做,随意地翻了翻书架,都是林时上课的辅导书,才小学而已,就已经负担不小。林吉找到一本蒙了灰的《洛阳牡丹记》。
林吉最爱牡丹。
她喜欢牡丹那股嚣张气焰,娇艳华美,雨打风吹下,开不过两个月,但已经冠绝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