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有难以逾越的鸿沟在,能与这样的儿郎在一起,从两小无猜,到厮守终身,必然是一件可以传为佳话的幸事吧。可是阴差阳错,命运弄人,她与危怀风注定只能擦肩而过。
岑雪黯然一叹,合上窗缝,走回床榻躺下,再次起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角天招呼着送早膳的侍女进来,膳食上桌后,菜肴与往日相比,竟少了一半。
“少爷说,从今日起,便在前厅里办公,不来与姑娘用膳了。”角天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姑娘慢用。”
岑雪一怔,有些措手不及,回想天蒙蒙亮时在窗前看见的一幕,试着问:“他最近很忙?”
角天说道:“倒也不是,只是少爷说总来姑娘这里坐着,传出去不大好,所以便不来了。”
岑雪意外,想不到他竟突然顾及起名声来,想起昨日见他,他还是一副混不吝的脸孔,心里多少奇怪。
难不成是那天在寻春园里说的话他听进去了,知道彼此定然没有善果,所以决定要听从她的建议,不再贸然强求了?
这么想着,心里莫名黯然,岑雪不说什么,笑一笑后,颔首用膳。
这天以后,危怀风果然不再来见岑雪,只是人仍旧歇在厢房,约莫亥时以后才回,次日卯时起身,赶在天亮前,在院里练上一个时辰的剑。
岑雪唯一能见他的时刻,竟成了这天亮前的隐秘一时辰,事后想起来,当真羞人得很。
又一日,天色灰蒙,冷风不住地刮,窗外枝杪唰然作响。岑雪坐在屋里,百无聊赖地逗着小黑狗玩,槅扇外倏地传来脚步声,一人音色散漫地道:“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才几日,都能走了。”
岑雪抬头,看见危怀风,心神一动。
危怀风走进来,抬手在小黑狗脑袋上一挠,他仍是戎装在身,肩后披着玄黑氅衣,裹着风,散开冷硬气息。
岑雪莫名感到一丝陌生,然因他来,又有微妙的喜悦在心底蔓延,一时五味杂陈,闷着声儿道:“你怎么来了?”
“劫走宝藏那批黑衣人是梁王暗卫的事,我已派人转告给你父亲了。岑家那边也派了人来交涉,说是要用三千两白银,换你回去。”危怀风并无多余的反应,说完后,就近在一把圈椅前坐下。
“你答应了?”不知为何,岑雪心头急跳了一下。
“在考虑。”危怀风神色淡淡的,脸上没有往日的笑意,而是一副正经谈交易的态度,“三千两而已,诚意不太够,若是能有一万两,我可以答应。”
岑雪又一愣,那种陌生感更强烈,思忖少顷后,道:“岑家没有那么多钱。王爷要顾全大局,也不可能拿这么多钱来换我。”
岑家原先是豪族,可是大乱以后,匆忙外逃,岂还有昔日光景?那三千两白银,估计已是岑元柏倾其所有。
危怀风眉头微皱,脸色颇显为难,岑雪看他半晌不说话,心潮起伏,道:“你愿意放我走了?”
危怀风无奈一笑:“不愿意。可你也不愿意留下,不是吗?”
岑雪沉默,想要说是,可是声音在喉咙里反复滚着,进了死胡同似的,找不着出口。
危怀风偷觑着她,目光一转,道:“这样吧,你另外帮我做一件事,我放你回去。”
第81章 游说 (一)
岑雪敛神, 意外而犹疑地看着危怀风,一时竟不知是问他此言是真是假,还是去想他话锋背后是否藏着诡计。
沉吟少顷后, 岑雪先问:“何事?”
危怀风倒是一副坦然真诚的模样:“帮我请一个人出山。”
大争之世, 群雄逐鹿, 人才与兵马都是各方势力渴求的资源。危怀风拥护王玠以后, 西川剑南节度使严峪便在他的三寸不烂舌下倒戈, 益州、平津一带的贵绅豪族亦前后归顺, 表示愿意效忠王玠, 为昔日惨死于西羌一役的襄王、危廷报仇正名。正是因为有这些力量的加盟与支持,危怀风才能以在半年内发展成可以与庆王交锋的一大地方势力,他在这时候要请出山的人,可想而知不会是一般人。
“请谁?”岑雪心里戒备着。
“王玠。”
岑雪犹被雷惊:“谁?!”
“王玠。”危怀风重复, 怕她仍是不信,补充,“昔日襄王胞弟, 被废的九皇子,王玠。”
“你不是早就已经……”岑雪质疑,不及问完, 突然反应过来,“你根本没有说服九殿下出山, 便打着他的旗号造反了?!”
危怀风默认。
岑雪内心五雷轰顶,难以相信危怀风竟敢做出这样狂妄大胆的事,先前她分析他发展壮大,全是基于危家人要辅佐王玠上位的前提。要知道, 大邺毕竟是王氏的江山,纵然各方叛军对盛京城里的那一位再不满, 也不敢说要取而代之,怎么着都要推一个皇嗣来当门面,以名正言顺,令人臣服——这也是在多方势力里,庆王会成为声望最高、胜算最大的那一位的一大原因。
“你既然无法说服九殿下,又如何能打着他的名号四处征伐,收拢人心!你……你怎么敢!”
岑雪越想越心惊肉跳。先皇膝下成人的皇嗣就那么几位,岐王、宣王早在梁王弑君以前殒命,在世人眼里,能够与梁王一较高下的也就是庆王一人,是危怀风对外公开当年西羌一役的真相后,世人才想起还有一位颇具襄王风采的九殿下,严峪这些地方势力的倒戈,必然也是奔着王玠的身份,以及为襄王、危廷报仇的目的去的,倘若叫他们知晓这一切全是危怀风的瞒天过海之计,从头到尾,就根本没有什么名正言顺、替天行道,岂不是要气得发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