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敢?旁人又不知晓。”危怀风浑然没有半点后怕,手肘撑在扶手上,“再说,我迟早要与他共谋,早些定个名分,有何不可?”
岑雪看着他这副不以为然的狂样儿,胸脯起伏着,一时间,竟不知该从哪里批驳起。危怀风看出她气急,想来一则是震惊,二则也是为他忧虑,原先刻意板着的脸松了松,放缓语气:“你先前不是一直想见他?与我同去一趟灵云山,自然就见到了。”
“他在灵云山?”岑雪仍然蹙着眉。
“对。”
“你是因为他在那儿,才要来攻明州城的?”
危怀风点头。
从夜郎国回来以后,他便开始派人在各处打探王玠的下落,发现人在明州城,立刻便来请了。可惜一连三次,他铩羽而归。
岑雪看着危怀风,从他眼神里看出不加掩饰的为难,隐约还有一点失落,思绪跟着起伏起来,猜测道:“你已去找过他了,他不愿意出山?”
“嗯。”危怀风闷声应。
“那他在做什么?”
“人在山上的破庙里住着,风雪交加时,便在庙里打抖;天气不错时,便下山寻些活计做。”
岑雪皱眉:“他为何不愿意与你下山,为襄王与你父亲报仇?”
“不知道。”危怀风坦言,一脸藏不住的郁闷。
岑雪知道他这态度不是骗人,不然,以他的能力与处境,早便把王玠请至府里来了,不必来找她帮忙。
“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劝说九殿下出山?”
“嗯,”危怀风承诺,“你若能做到,我可以放你回去。”
这条件委实诱人,岑雪垂目思忖,沉吟少顷后,答应:“好,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
“九殿下下山后,你撤出明州城。”
“?”
这一句来得人猝不及防,危怀风瞪大眼,有点难相信她竟敢以人质的身份提出这样的条件。
岑雪补充:“你既然是为九殿下来夺的明州城,待他下山后,明州城于你便无意义。此处往北是郢州,往南是庆王的势力,梁王、庆王随时可以发兵围攻,你逗留于此,早晚有一天要腹背受敌,不是吗?”
危怀风腹诽果然是岑元柏的女儿,与人谈起交易来,毫厘不让,他啼笑皆非,许多话在喉咙里滚了几遭,最后点头。
“可以。”
岑雪又道:“空口无凭。”
危怀风气笑,走去外间,在书案上写完契书,画押后,拈着张纸走进来。
岑雪接过,认真看完,折起来收好。
危怀风倏地俯身:“若人是被我绑下山的,那可不能算是你的功劳。”
“你又没写。”
危怀风盯那契书一眼,在被收入胸怀前一刻伸手去抢,岑雪忙护住,手抵在胸前,堪堪把他的手拦住。
抬头时,看见的是他半威胁、半得逞的眼神。
“我知道了!”岑雪羞红着脸,搡开他。
危怀风坐回圈椅,拨弄左腕上的银镯,笑时,眸底闪过一点微亮。
※
次日,两人动身前往灵云山,坐的仍是上回去寻春园的那一辆马车,外观华贵,内饰洁美,但是空间并不宽裕,堪堪能并肩坐下两个人。
危怀风没带什么随从,同行的除金鳞以外,便是车夫。岑雪也没能叫上春草、夏花作陪,原因大概是要防止她偷偷往岳城或者江州报信。
上车以后,岑雪挨窗坐着,怀里仍揣着手炉,从始至终没说话。危怀风似有些疲惫,仰靠着车壁假寐,也是安静的。
岑雪起先没发现,后来忍不住偷觑了一眼,才发现他阖着眼在休息,想来是最近太繁忙了,夜里没睡好。知道他在补眠,岑雪莫名自在了些,再往他脸上看时,目光不再闪烁,发现他的睫毛又黑又密,不算很长,可是密匝匝地压下来,便有点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岑雪看了一会儿,移开眼,不知为何,想起养在屋里的小狗崽儿阿风来。这些天,阿风已能睁开眼到处爬了,大眼睛圆溜溜的,竟然是与危怀风差不多的琥珀色。不过,小狗崽儿似乎是没有睫毛的?
岑雪正想着,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肩膀一痛,竟是危怀风撞上来了。
“抱歉。”被惊醒后,危怀风立刻坐正,懒懒地揉了揉下巴。
岑雪扶着肩膀:“没事。”
“没撞疼你吧?”危怀风放下手,看过来。岑雪娇躯纤薄,今日披着件茜青色织锦镶毛斗篷,颈窝间有清淡馨香。刚刚那一下,他嗅到了。
“不疼。”岑雪也放下手,揣着手炉端坐起来,以为危怀风要重新入睡,谁知这人目光炯炯地瞄过来,一声不吭的,明显是在看她。岑雪疑惑,不知他又是在干什么,便在忍不住要打断时,才听他开口:“你很怕冷?”
“……嗯。”岑雪应。
危怀风看着那手炉——确切说,是看捧着那手炉的一截凝雪似的柔荑:“小时候没发现啊。”
岑雪屈指,指尖压在炉上动了动:“小时候爱动,身体要强健些。”
“现在身体不好?”危怀风立刻问。
“不算不好,但是……天冷时手脚会凉,暖一暖就好了。”岑雪有点局促,不太想再与他聊年少时的往事,否则又要在心里牵扯出不该有的涟漪,思及这一趟要办的事,便问道,“不知九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