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怀风答道:“离谱。”
“……”岑雪怀疑自己没听清,“什么?”
危怀风便又重复一次:“离,谱。”
岑雪抿住嘴唇,想起坊间关于王玠的那些传闻,什么忤逆先皇,什么金迷纸醉,什么当众殴打皇兄……坦白说,是挺狂浪不羁,最后他自请被废,成为大邺有史以来第一个沦落市井的皇嗣,便更是离经叛道,危怀风说的“离谱”,想来便是指这一层含义吧。
岑雪于是换一种说法,接着问道:“那殿下的脾性如何?可是个方便相与的人?”
危怀风这人天生爱笑,虽然人也有狂的一面,可是待人接物还是很妥帖的,不是那种一言不合便挥拳头的莽夫,他接着三次请不来王玠,岑雪怀疑,此人脾性或许很是古怪,为人太有锋芒,不便相与。
谁知,危怀风道:“脾气很好,待人很温柔,是十里八乡都会夸奖的好邻居。”
“……”岑雪越发困惑,“那怀风哥哥为何请不来他?”
“因为他不愿意。”危怀风率然说着,目光掠过来,似是而非的,像在指桑骂槐。
岑雪一下想起昨天与他交易时,他说的那句“可你也不愿意留下”,心虚地闪开视线,心想他倒也是很尊重人,不是那等强取豪夺、自私自利之徒,敲打他两次,他便知道敛着爪牙,不来冒犯人了。
念及此,心里那股莫名的怅然又有些冒头,岑雪压下去,道:“他现在是在灵云山上吗?”
“不在,在山下做事。”危怀风道。
“做何事?”
“去看看便知道了。”
马车辘辘而行,出城以后,果然不是奔上灵云山,而是沿着山脚,来到一座名唤“云屏”的小城镇,城里车水马龙,民熙物阜,烟火气十足。
为不打草惊蛇,进城以后,两人下了马车。岑雪揣着手炉,跟着危怀风走过街头,绕了两条长街后,抵达一处人来人往的闹市。四周有屠宰场,有菜场,以及各式各样的摊铺、店铺,吆喝声、交谈声夹杂着吵架声在耳后此起彼伏,聒成一团。
危怀风领着岑雪先往巷里躲了躲,耳根稍清净些许,岑雪目光转着,不知王玠人在何处,忽见危怀风伸手朝菜场斜对面的方向一指。
岑雪看过去,发现一人坐在墙根底下,木簪束发,形容瘦削,身着一袭颜色灰败的石青色棉袍,拢着臂,塌着腰,几绺发丝飘在风里,一副落魄潦倒的穷酸样。
饶是事先有所准备,看见这样的面孔,岑雪仍然惊心:“那人便是九殿下?”
危怀风点头。
岑雪唏嘘,难以想象昔日一身傲骨的天潢贵胄,会沦落成眼前这般,屏息再看,又见他面前摆一个破旧火炉,上面烤着颗蛋,往外冒烟。火炉前,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低头盯着那一颗被烤的蛋,目光哀切而虔诚,不时合掌抵额,似在祈祷些什么。
王玠则专心地烤着蛋,嘴唇翕动,仿佛在念着什么咒语。
“他在做什么?”岑雪疑惑道。
“烧蛋。”
“……什么?”岑雪没明白。
“就是拿一颗蛋在火炉里烤,帮人祛病消灾,算命占卜。”危怀风解释,“一种招摇撞骗的行当。”
“……”
第82章 游说 (二)
“叩请太清道德天尊, 为彭三郎赎回五方之魂。东起五里,赎一魂;西起五里,赎二魂;南起五里, 赎三魂;北起五里, 赎四魂;五起五里, 五五二十五里, 赎取五方之魂……”
四周嘈杂, 王玠的咒语却念得口齿清晰, 声似磬韵, 泠泠然有金玉声。老妇在他的念咒声里合掌祷告,不住念着“保佑三郎”。不多时后,王玠翕动的嘴唇停下,低头刨开炉里的梓木灰, 取出三颗用青线缠绕的绿壳鸭蛋——头一颗是炸开的,第二颗稍微好些,最后一颗则呈圆形。
“烧圆了, 魂回来了,老人家莫再忧心,回头让郎君吃下这颗蛋, 再把解下的青线捆在他手上,戴足七日, 一切灾殃可消。”
王玠用纸钱把那颗烧圆的绿壳鸭蛋包起来,拿给老妇。老妇泪眼朦胧,虔诚而庄重地接下来,犹如在与王玠交接玺绶。
“多谢先生!先生法力无边, 待吾儿大好以后,必来重谢!”老妇感激地收起鸭蛋, 从袖口里掏出三十块铜板,一块一块放进王玠身前的棕竹钵里,放完以后,依依不舍地走了。
后面已排有队伍,等老妇一走,下一位跟着坐上来。王玠从一侧箩筐里捡出一颗鸭蛋,继续开烧。
岑雪与危怀风躲在巷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愣是许久,才支吾道:“这……便是九殿下的营生?”
“之一吧。”危怀风抱着臂,眼往外瞥,“有时候也会去山上砍柴打猎,或者在城头的铁匠铺里帮人打铁。”
岑雪怔忪,看看王玠那瘦骨嶙峋的身板,难以相信是能打得起铁的。
“又或者……”危怀风接着道,“是在街头摆个摊,吹拉弹唱,杂耍抛球,卖卖艺。”
“……”
岑雪如鲠在喉,难以用言语表达内心的感触。昔日王玠声名再狼藉,那也是金尊玉贵的人上人,是身体里流淌着大邺最尊贵的血液的皇嗣,岑雪能想象他沦为庶人以后会与原先的形象大相径庭,却难以相信他会完全沦落成一介贩夫走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