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低头替他捂手,没说什么,气氛静谧无声。
良久,危怀风道:“没什么话想与我说?”
岑雪自然是有的,可是想起他先前在破庙里掷地有声的那一番话,她的震惊也好,怀疑也好,全被堵在了心里,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寻找出口。
危怀风见她摇头,眼神黯然,其实,这一刻他很希望她能与他聊一聊,关于彼此的立场,关于庆王,又或是关于她在赵家村里想提的战乱与百姓。
他不知道先前那一番话能否打动王玠,同样,也不知道能否打动她。
不久后,山下蹄声飒沓,金鳞去而复返,岑雪松开危怀风的手掌,默然退至一侧。
“少爷,伤药买回来了!”金鳞风风火火,下马以后,把药送来。
“我拿进去吧。”岑雪主动接了药瓶,转身走入破庙。
危怀风回头,手指勾着那张手绢,想起先前撞见的那一幕,吩咐金鳞:“进去,给他上药。”
“是。”
破庙里灌着冷风,光线晦暗,王玠仍坐在那堆柴火旁,衣衫破乱,眉眼低垂,揉着膝盖上的一只黑猫儿。
看见又有人影走入庙里,他抬目看一眼,接着垂落视线,面无多余神色。
岑雪走上前,蹲下来,把药瓶放在王玠身前,说道:“怀风哥哥先前说的那些话,可是真的?”
王玠揉黑猫儿的手微顿,接着道:“是。”
西羌一案的始作俑者是梁、庆、岐、宣四王,岑雪已从许多人口中证实——包括岑元柏,但那一案先皇竟然早有觉察,是为保全皇室名声才执意让危家负罪,岑雪心胆俱寒。
原来,这便是朝堂的模样?
“我心里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清楚答案,可否请公子为我解惑?”岑雪又开口。
“说吧。”王玠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情绪。
岑雪屏息:“天下之争,胜者功成名就,败者身废名裂,所谓成王败寇是也。可是事有善恶,人有廉耻,是非与输赢,究竟孰轻孰重?”
王玠眼神微动,似意外于岑雪的这一问,静默少顷才道:“德不配位,必有余殃。靠草菅人命走上高位的人,便是赢,也不会长久。”
“那若不这么做的结果是输呢?”
“那就输。”王玠并不犹豫,拿起地上的药瓶,起身往夫子像另一侧走,“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我从我心,输又何惧?”
岑雪心神一震,望着王玠离开,心潮翻涌。
※
危怀风在庙外没等多久,岑雪、金鳞二人便出来了,他先往金鳞看,后者很快会意,上来汇报:“殿下接了伤药,自行在里面处理了。”
危怀风点头,再看岑雪,发现她一副有心事的模样,目光又往破庙里瞟一眼,走向她。
“在想什么?”
岑雪抬眼,与他沉静坦荡的目光相撞,努嘴道:“没什么,回吧。”
金鳞已套好了马车,两人上车,沿着来时的路途回城。云层依旧在往下压,暖阳不复,待抵达客栈,天光已黯。
岑雪径自往二楼房里走,进门后,危怀风跟过来,抬手压住要关的门。
岑雪回头,再次与他深邃的眼神相撞。
危怀风把那张沾血的手绢还给她,岑雪接住,都忘记了这物件,没承想他竟一直拿在手里的。
“想吃些什么?下楼吃,还是让人送到房里用?”危怀风问。
今日往灵云山破庙走的那一趟,来回匆匆,两人都没怎么果腹,这厢日影西斜,老早便饿了。岑雪报了两样菜名,说是在房里用膳即可,危怀风点头,便要走,岑雪倏地叫住他。
“如果明日殿下的答复仍然不变,你当真要绑走他?”
“对。”危怀风一脸平静,说道。
岑雪抿唇:“那我……”
“算你一半功劳,你若想走,我不拦。”危怀风微微一笑,又是那副豁达模样。
岑雪握在门扉上的指尖微收:“嗯。”
危怀风垂眼,踅身离开。
被岑雪提醒后,危怀风叫来金鳞,让他先回破庙外守一晚,防止王玠那人抽错筋,连夜逃走。
不知是不是一语成谶,当天夜里,危怀风正躺在床上走神,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金鳞冲进屋里,慌乱道:“少爷,大事不好,殿下失踪了!”
第87章 下山 (三)
金鳞手里拿着一支箭, 危怀风走来,夺过一看,清楚地辨认出箭镞上的饕餮图腾, 思及梁王, 背脊蓦地蹿起一股寒意!
“我赶回破庙时, 发现里面一盏灯都没有, 心里奇怪, 便走进去一看, 结果发现四周全是搏斗后的痕迹, 到处是飞矢,看情形,殿下应是被人袭击了!”
金鳞说起破庙里的情况,忧心忡忡。夺下明州城以后, 城里戒备森严,梁、庆等人的爪牙难以侵入,奈何灵云山地处城外, 无法备防,王玠若是被梁王派出的“饕餮”掳走,后果不堪设想!
“你回城传我军令, 调一支精锐赶往灵云山,要快!”危怀风当机立断。
“是!”
二人说话间, 屋外又进来一人,正是被金鳞脚步声吵醒的岑雪。两人的房间一墙之隔,听见动静,岑雪便赶过来了, 看见危怀风、金鳞皆是凝重的脸色,心一提:“发生何事?”
“梁王暗卫现身灵云山破庙, 九殿下现在下落不明。”危怀风道。
岑雪看向他手里,发现那支熟悉的箭,震惊:“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