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素来有“淮南盛都”之称, 人口多, 城市大, 极其注重风俗, 每年的上元佳节, 城里都要燃灯三夜, 街头巷陌,酒楼画舫,处处火树银花,红飞翠舞, 盛况堪称一绝。
三人从岑府里出来时,大街上已是熙熙攘攘,人潮涌动在五彩斑斓的花灯底下, 鳞次栉比的摊铺前挤满游人,吆喝声不绝于耳。岑雪走在危怀风身侧,目光转动时, 发现原本走在一旁的岑元柏已落于后方,不再与他们并排, 忍不住偷笑。
“笑什么?”危怀风的声音很快落下来。
“你说,我爹跟着我们一起出来,是因为要做戏给庆王看,还是因为当真想陪着我们逛一逛灯会?”岑雪莞尔, 回顾岑元柏走出岑家时的表情,越想越有趣。
危怀风想了想, 道:“都不是。”
“那是什么?”岑雪稀奇。
“是要看着某个混不吝的臭小子,以免他的宝贝女儿被欺负。”危怀风一本正经。
岑雪忍不住用胳膊肘打了他一下,危怀风笑,余光往后瞄,果然与藏在斜后方监视的岑元柏撞上,忙咳嗽一声,转回眼来。
“别闹。”危怀风压低声,严肃说,“你爹在后面看着呢。”
岑雪被他这反应逗得更想笑,收回胳膊后,人端着走,语气则往上扬:“他看着,你便不敢欺负我了?”
“我何时欺负过你?”
“那你怕什么?”
危怀风结舌,眼看向她,目光在那笑起来的嘴唇上一停而闪,下午喂她吃汤圆的画面在脑海里复苏,喉咙不觉干燥起来。
岑雪没听见回答,抬眼看他,视线一触,竟差点被他烫着。危怀风及时闪开,又咳一声,佯装镇静,道:“怕……他老人家信不过,又在心里扣我两分,下次再登门,我连见你一面都难。”
岑雪眼神微动,移开眼后,倏而道:“可我看你今晚在他心里分数不低呀,不然,他何必为我们解围,又亲自陪伴,让我们可以尽情地在这里逛灯会,赏夜景?”
危怀风回想岑元柏今夜在家宴上的反应及态度,委实难以置信。岑雪心念起伏,倏而伸出手指,在他掌侧一勾。
危怀风整个人一颤,余光下意识往后瞄,碰壁以后,手掌往旁侧躲开。岑雪又勾过来,手指细细一根,葱似的,指尖温软,在他粗糙的掌肉上一划,电流瞬间袭入心口。
“成心的?”危怀风干脆握拳,咬牙。
岑雪发现自己特爱看他这气急又无奈的模样,忍着笑道:“你以前不是说,你是哥哥,我是妹妹,哥哥牵妹妹天经地义。怎么,我爹在后面,你便不敢了?”
危怀风愈发能听见齿间磨动的声音,要不是背后有那一双审判之眼在,别说是牵手,更孟浪的事他都想做出来,奈何身旁这人非但不体谅,反而来戏谑他。
“哥哥牵妹妹天经地义,未婚夫亲未婚妻也是天经地义,你敢让我亲一亲吗?”危怀风头微微低下来,声音喑哑,就落在岑雪耳上。
岑雪鬓角一热,哪能想到他这样无赖,顿挫间便被反将了一军,不甘心道:“那是夫妻间做的事情,未成婚而亲吻,才不是天经地义。”
“哦,那都亲了几回了,怎么办呢?”
岑雪气急,又用胳膊肘打他,危怀风这回没躲,任她发作着,笑声从胸腔里发出来,岑雪听得越发脸热,收手道:“你不躲了?”
危怀风道:“你打我,是我吃亏,指不定你多打两下,你爹还能心疼心疼我。”
岑雪腹诽狡猾,偏不打了,袖手端着,仪态矜贵地走在大街上。危怀风又往后瞄一眼,倏而手一伸,在岑雪粉扑扑的脸颊上一捏。岑雪心颤,诧然地看向他,危怀风道:“你爹在看兔儿灯。”
岑雪回头,发现岑元柏果然驻足在一家花灯铺前,货架上挂满各色各样的兔儿灯,摊主正热情推销。
“怎么了?”危怀风看出岑雪情绪有变。
“那是我娘最喜欢的。”岑雪笑笑,眼里闪过一分落寞。
“贵人再看看这一盏,灯罩是绢纱做的,特透亮,上头的两个兔耳朵一个竖着,一个趴着,很是有趣儿,再配着底下的金穗子,风一吹,像是小兔儿活起来似的,可好看了!”摊主捧着一盏兔儿灯,赞不绝口。
岑元柏看着,眼前往事浮沉,伸手接下来,把钱放在摊铺上。
摊主笑着恭送,岑元柏提着兔儿灯,甫一转身,便撞见危怀风、岑雪二人,念及先前看见的那些黏腻画面,板着脸道:“来这儿做什么?”
岑雪不及答,危怀风主动道:“这儿的灯不错,来给小雪团买一盏。”
岑元柏往全是兔儿灯的摊铺上看一眼,问岑雪:“这儿有你喜欢的灯吗?”
“……”岑雪硬着头皮,“有啊,这盏兔儿灯上有荷花,我挺喜欢的。”说着,往一盏造型为玉兔卧荷的花灯一指。
岑元柏哼一声,不说什么,提着灯离开。
待人走后,岑雪抓住危怀风袖角,尴尬道:“我喜欢的是莲花灯。”
危怀风不信:“小时候你床头挂的就是兔儿灯。”
“那是我娘挂上去的。”岑雪解释,说起杜氏,眼眶微热,“以前每年上元节,我爹都会送我娘一盏兔儿灯。我出生那天,我爹怕我娘看不见他,心里害怕,便提前挂了一盏兔儿灯在床头,代替他陪伴我娘。那天夜里,我娘果然顺利生产,便认为兔儿灯吉祥,后来每年上元节,也硬要在我床头挂上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