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北伐以前,尽管危怀风要辅佐王玠夺天下,但因未成气候,不构成致命威胁,西陵城一直安然无恙;所以,在危怀风夺下雍州,势如破竹,眼看要攻取盛京,大功告成时,羌人突然发难,在短短一个月内从后方往危怀风猛捅一刀,使他不得不放弃前线,调转回头。
是谁?
是梁王吗?还是说是庆王?
北伐乃是庆王一力促成,是他想借危怀风的兵力渡江,从梁王手里夺走皇位,大局未定,他为何要提前叛变,背刺盟友?
因为王懋吗?或是因为危怀风的收获超出了他的预想,他不甘心再与其合力?
不,等等……北伐以前,盛京派有使臣来过江州,意欲与庆王结盟,合力铲除危怀风。莫非从那个时候开始,勾结羌人暗算西陵城的计划便已开始在他们心里萌芽了?
那么,从一开始,庆王便知道有办法能够拿捏危怀风,让王玠无法与他争夺皇位;从一开始,他便知道所谓联盟,不过是借刀杀人,利用危家铁甲军为他冲锋陷阵……而待刀刃锋亮,不再受控的时候,他便可以烹狡兔、杀猎狗,将这一把断刀扔走了。
岑雪毛骨悚然,仿佛置身于严冬冰窖,含泪的目光冰冷似刃:“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他们!”
林况面沉如水,道:“岑姑娘,如今西陵局势已是危如累卵,怀风为力挽狂澜,忍痛在大婚那天抛下你,诚属无奈。这些天来,九龙坡战局一直失利,他看着没事,实则已是食不下咽,夜不能眠。今日能在此处见你,林某不胜感激,你冰雪聪明,又是他心里最为看重的人,若能有你在旁襄助,他或许可以走过这一劫!”
说完,林况收起折扇,颔首向岑雪深鞠一躬:“林某恳请你多留几日,助怀风渡过此劫!”
岑雪震动,忙阻止他,道:“我既然决定过来,便不会有退缩之意。您放心,无论最后如何,我都会竭尽所能,与怀风哥哥并肩进退。”
林况动容,后退半步,再次行了一礼。
※
危怀风回城后,先在房里洗了个澡,出来时,发现换下的甲衣、佩剑都已被角天收走,衣架、杌凳上放的全是干净的衣裳、鞋袜。他静了静,没说什么,默不作声换上,从屏风后走出来,在镜台前剃完须,摸摸脸颊,确认大差不差后,往外走。
天已大亮,外间开着一扇窗户,夏风往里涌,裹着热浪。危怀风面无表情,余光掠过桌案时,倏而一顿,看过去,有人正坐在案前,仰首看着他。
“来吃些东西吧。”岑雪坐在那儿,鲜眉亮眼,唇角弯着,笑得温柔平和。
危怀风愣住,旋即也笑,走上来坐下,看着面前的一碗面,抄起木箸,闷头便开始吃。
岑雪看他机械一般,心头一刺,努力笑道:“好吃吗?”
“嗯。”危怀风应。
岑雪自嘲道:“上次我煮给父亲吃,他刚吃一口便放了箸,板着脸叫我下次莫要再煮了。”
危怀风动作一顿,后知后觉,脸抬起来,问:“你煮的?”
岑雪点头。
危怀风低头继续吃,动作放慢,不再狼吞虎咽,唇齿里慢慢蔓延开汤汁的清酸与面条的咸香。
“很好吃。”危怀风道。
“上次放多盐,煮齁了。”岑雪聊起家常,口吻轻松,“这次不齁吧?”
危怀风摇头,端起碗,连着汤汁一并饮尽,放下碗箸后,岑雪又把一碟新鲜糕点放过来:“这是糯米凉糕,我头一回做的,你再尝尝?”
危怀风沉默,看那糕点一会儿,抬手拈一块来,一口一口乖乖吃下。岑雪不再多说,危怀风也不再多问,一块接一块,吃完了那一整碟糯米凉糕。
用完膳后,席间静默,危怀风抬眼看岑雪,岑雪从他眼睛里看出消散不尽的疲累与空茫,可是他偏在笑,吊儿郎当:“凉糕味很正,不像是头一回做的,骗我的吧。”
岑雪眼圈微酸,道:“豆沙是我放的。”
危怀风笑,笑完,唇角疲惫地松下来,几次欲言,却再也无话。
岑雪道:“西陵城的事,三叔都跟我说了。”
危怀风再也笑不起来。
岑雪心疼道:“梁、庆二人卖国,罪不容诛,我已写信给父亲,揭发庆王的丑恶面目。雍州有殿下与顾参军坐镇,你也无需多虑。虽然西陵城眼下危急,但是风云有变,事在人为,待我们重振旗鼓,羌人一定会被驱逐出境!”
她不是说“你”,而是说“我们”。危怀风眼眶发热,想起这次回来,乃是接亲途中折返,让她在成亲当天穿着嫁衣空等一日,胸口更似被焚,愧痛难忍。
“杀完羌人后,我登门请罪,重新迎娶。”他咬牙承诺。
岑雪失笑,温柔应下:“好。”
说着,伸出小指,要拉钩。
危怀风目光变柔,勾住她,拇指相按时,握紧她的手,用力按在自己胸膛上:“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岑雪噙泪:“好。”
第111章 狼烟 (三)
九龙坡最后一败, 危怀风折损三万人,麾下仅有九万人可战。蒙多率领三十万大军盘踞前线,一招一招拆解危怀风的战术, 破完局后, 再放他撤逃, 一来一回, 轻松傲慢, 俨然一副老鹰抓雏鸡的架势。
午后, 戍城士兵来报, 说是在普安县外三十里处发现羌人踪迹,规模不小,分成数支队伍,正对附近村落进行洗劫。